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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S专攻建筑学,毕业论文题目是“都市型三层式道路网络之开发”,这件事是慎介与他离别三年后才听说的。原来他当时在半夜的打工,也不单只为了赚生活费而已。

  慎介觉得自己没办法把S当成榜样,虽然这句话也只是借口而已。不过他和S有所不同,他对大学教的东西完全不感兴趣。况且他选择的主修科目本来就不是兴趣所在,当然连一丁点的求知欲也没有。

  大学二年级一结束之后,他几乎就没再去过大学。那时的他,一天当中待得最久的地方,就是他上班的六本木酒吧。那间酒吧以六〇年代的音乐为主题,披头四与猫王出的唱片可说一应俱全。没甚么客人来的日子,慎介就把那些唱片一张张放上唱盘,悠闲地度过一天。

  慎介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在浪费时间,他也时常感到焦虑,希望自己快点找到目标。可是他却不晓得怎么做才找得到。甚至在寻找之前,更不了解该如何寻找。这就如同明明是邮差某天送来的东西,却误以为是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东西一样。

  他从没动过休学的念头。在他认识的人当中,有好几个已经从大学休学,不过他们也算得上是思考了很久,为了贯彻自己的目标才休学。慎介则没想那么多。他总觉得要先有个目标之后,才能有所觉悟或是下定决心。

  然而,最后他还是没能把大学读完。即使他没有休学的念头,但是不去上课、不参加考试,就没办法升上更高的年级。无法升上更高的年级,当然就不可能顺利毕业。这种状态持续下去,学籍自然会被开除,这就是他被遭到退学的原因。

  慎介暂时对住在金泽的父母隐瞒了这件事。等到其它同学们都成为上班族时,他连老家都没有回去,只对父母说“自己要再打工一阵子”。

  事情露馅是他二十三岁的时候。原因是大学打电话到他家里好几次。慎介的双亲怒气冲冲地来到东京,父亲脸红脖子粗地说现在回大学念书还来得及,母亲则是在一旁不停啜泣。

  慎介跑了出去,两天没有回家。第三天当他一回到家,便看到桌上放着一张纸条,纸条上潦草的字迹写着:“有事记得联络家里,好好保重身体哟!”

  慎介与江岛光一相遇,就是在这件事发生之后不久。慎介上班的六本木酒吧打算收起来不做了,当他着急地搜寻求才信息时,看到了“Sirius”的征人广告。他深深地受到“银座”这两个字吸引。因为他认为,既然选择在酒吧工作,那当然就要在日本最繁华的地方工作。

  慎介面试时老板江岛亲自出马。江岛的气质让慎介折服。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全都饶富深意。慎介认为这种人物才称得上成熟的男人。

  江岛让慎介试穿“Sirius”的制服,他以“穿起来很有型”为由决定录取慎介。当时的江岛也说了这样的话。

  “无论是多么随性的人,对三件事都会特别坚持。一个是洗澡的方式、一个是上完厕所后擦屁股的方式,然后还有一个是喝酒的姿势。”

  慎介钦佩地点头同意,格外谨慎地说:“我会记得的。”

  之后的六年,他都待在“Sirius”上班。如果那件车祸事故没发生,现在的他应该还在那里工作。

  在那六年之中他学到了不少。具体地说,他发现了在酒吧工作的有趣之处。并且又激发了从学生时代起便不再出现的野心。期待未来自己能开一间店。

  然而,他知道自己的野心还不够具体,而且也尚未从现实层面深入思考这件事,而且该学的东西还有很多,最重要的是手头上没有资金。

  这些应该都是发生车祸前慎介的想法。

  可是眼前事情却截然不同。

  慎介开始思索自己这一年究竟是怎么过的。他记得自己有过哪些举动,但只要他试图回顾当时的动机时,就会出现如同灰色帷幕遮蔽记忆的画面。而且那面帷幕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厚上许多。

  § 9

  时间正好是一周之后,那个穿着丧服的女人,再次来到了“茗荷”。时间是刚过凌晨一点。这天晚上的客人很少。店内深处的座位坐了一个男客,不知在与千都子聊些甚么。

  女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不,开门时应该会发出声音,只是慎介当时没有听见。那时他正好面对酒柜。尽管如此,那女人却让他完全感觉不到气息,只能说是不可思议。姑且不论他没听到声音,平时门的开阖与客人进来的身影,理应都会映照在瓶子或酒柜玻璃上,可是慎介刚才却浑然不觉。

  所以当慎介回头看见女人静静伫立在吧台对面时,不由得惊叫出声,同时心跳也开始剧烈起伏。

  女人挺直了背脊站着,目不转睛地凝视慎介的眼睛。她的姿态彷佛像是对他宣布事情的使者。实际上,剎那间慎介也陷入轻微的幻觉之中,等待着女人主动向他攀谈。这中间大概只有几秒钟,他却觉得时间过得很漫长。

  沉默持续了数秒。慎介终于想起自己必须开口说话。

  “欢迎光临!”他的声音粗嘎得像感冒了一样。

  女人目光向下,在同一个高脚椅上坐下。

  “给我跟上次一样的酒。”嗓音同样让人联想到横笛。

  “是轩尼诗吧?”

  对慎介的问题女人微微点头。

  慎介背对那个女人,把手伸向瓶子。一边将酒注入酒杯,一边来回思考着女人刚说的话。女人说跟上次一样。换句话说,她应该记得自己在一星期前来过这家店,也认得眼前的调酒师。

  对于从事服务业的人来说,记得顾客的长相与名字是天经地义的事。即便是成美,也绝对不会忘记客人的面孔与名字。万一忘记名字,非到万不得已也尽可能不问对方,可以私底下去问其它人,或者在和客人聊天过程中拚命回想。如果怎么也想不起来,还可以使出最后的杀手锏,对客人说:“对了,之前您没留张名片给我呢。”要是让客人认为自己被遗忘了,那么今后就绝不会再上门光顾。

  然而慎介却难以想象,这位只来过店里一次的客人,居然会记得自己。

  慎介心想对方或许在试探他。但是试探一个素不相识的酒保又有甚么意义吗?他对此感到匪夷所思。

  慎介把白兰地酒杯放在女人面前。女人道了一声谢。声音虽然微弱,却听得很清楚。女人还对他露出妖艳的微笑,他也扬起嘴角回以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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