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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 39

  躲在这儿已经五天,打烂的画布多达十张,而且我意识模糊的时间变多了,连握起画笔的手都有点抖。

  “纯,拜托你……”背后响起一道声音。

  我把手里的笔扔过去,“不要随便进房间来!”

  “可是……”这女人垂眼看着手背,瘪着嘴哭哭啼啼的。一看到这女人的这副表情,让我更心烦。

  “滚出去!”我大吼:“不准出现在我面前!”

  “我会出去,但拜托你至少吃一口吧。”

  “说过不想吃了,少烦我!”

  “可是你……已经两天完全没吃东西了,这样会死啊。”

  “还死不了,不过离死也没剩多少时间了,不要叫我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那些无聊的事情上头。”

  “吃一点吧。”

  “少废话!”

  我捡起画笔重新面对画布,就连这点时间都得好好把握。但这时,那女人却从旁抽走画布。

  “还我!”

  “这种图还不如别画。”那女人把画布摔到地上,还踩了几脚。

  “你在干嘛!”我推了她胸口一把,她一头撞上墙壁,呻吟着蹲到地上。我双手搭上她的颈子,她却毫不抵抗,一双黑眼珠骨碌碌地望着我。

  “你要杀我吗?”

  我没作声,正想加重手劲,脑袋深处又是一阵剧痛,而且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严重,我忍不住抱头痛苦地滚动。

  也不知道头痛持续了多久,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倒在地上。

  觉得有甚么跟刚才不太一样了。宛如镜头对焦般,我的意识逐渐清醒。

  小惠担忧地盯着我,“你……不要紧吧?”

  “嗯……”我缓缓起身,然后定神看着小惠,这一瞬间,有种彷佛头皮被拉紧、一阵酥麻麻的刺激传来。

  自己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好像涌起一股类似性欲的冲动。小惠的脸孔、小惠的肉体,都在挑逗着我体内的某种情绪。

  “把衣服脱了。”我说。

  小惠一脸错愕。

  “快脱啊!”我重复一次,“全部脱掉。”

  小惠没问我原因,乖乖地脱起衣服,直到全身一丝不挂,就像模特儿人偶似地站在我面前。“这样可以吗?”

  “到那边躺下。”我抓起新的素描本,挥动着铅笔,几道曲线渐渐架构出小惠的模样。画得出来!我很确定。此时此刻的我画得出来!

  “我要画布!去给我买新的画布回来!”我看着刚画好的素描,“还有颜料。全都要重新来过。把这房间里跟垃圾一样的那些画全给我丢掉!”

  但小惠穿好了衣服也没打算出门的样子。我破口大骂:“你在磨菇甚么?快去呀!想让我的灵感不见吗?”

  她回道:“我马上就去,但你要答应在我回来之前吃点东西。我做了三明治,求求你。”

  “三明治?”我皱起眉头。她当场流下泪水。没办法,我只好点点头。“好啦,我会吃掉。在这幅画完成之前我可不能饿死。”

  “嗯,那我出去了。”小惠这才一脸放心地出门去。

  从那天起,我把全副精神都投注在画小惠的裸体画上头,已经好几个月都没感受到这种创作欲望了。我不了解自己为甚么会出现这样的变化,但显然和那次剧烈头痛脱不了关系。或许,这是在我体内仅存的一小部份成濑纯一,在消失之前的最后一次回光返照,若果真如此,绘制这幅画便能证明我曾经以成濑纯一的身分活在这世上。

  那么接下来我还剩下多少时间呢?

  § 40

  画笔动不了。

  不管我怎么努力,握着画笔的手就是动不了。裸体画还没完成,但是在这段期间,我也丧失了对那幅画的坚持。

  每次回过神来,我总是坐在玩具钢琴前,以一根食指演奏,一弹就是好几个小时。

  不画了吗?当模特儿的那个女人问我。我没答腔。接着她一次次反复问我:怎么不画了?为甚么不画了?我大声嚷嚷:闭嘴啦,别管我!

  那女人哭了。那副样子我看了就烦。哭甚么哭啊?我问她。要是待在这里让你痛苦得想哭,就滚出去啊!

  因为我爱你,我要留在这里。女人这么说。爱?那到底是甚么?

  我记得好像有一段时间爱过这个女人。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所谓爱上一个人,不过是相较之下,对这个人比对其它人的戒心稍微松懈一点罢了。

  我爱你。那女人重复着这句话。空虚极了。千万不能相信她,谁知道面具之下正盘旋着甚么样的欲望。

  〖叶村惠的日记 7〗

  九月四日,星期二(晴)

  今天有件事吓了我一跳。我到美术用品店找颜料时,有个陌生男人突然叫住我。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警察,当场想逃跑,但对方拿出名片表示他不是警察,他叫嵯峨道彦,我听纯提过这个名字。

  听说嵯峨先生拿着我和纯的照片,前往一家家大型美术用品店询问,他说这是他唯一的线索,然后被他找到这家店,听老板说我几乎每天都来,于是他就等在这里堵我。这人真有一套。

  他问了我们落脚的地方,我没告诉他,他也没追问,只说有件事想先让我知道。他斩钉截铁地说,他已经做好打算随时都能接受纯的委托辩护,而且不管要花多少年都会坚持到底。我告诉他,纯是在精神异常的状况下犯案,应该无罪吧?嵯峨先生说,纯并没有精神异常,只是他本人的意识陷入沉睡,身体被京极的意识操纵。嵯峨先生还说他在法庭上也会这么主张。

  他说,他想了解我们的状况,希望能跟我保持接触。我回说有需要的话我会主动和他联络。他还安慰我说,他知道我很辛苦,请我要努力撑下去。这让我稍微感受到鼓舞。坦白说,我真的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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