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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是喔?”小惠走到我身边,同样望向窗外,大概是想体会我的感受吧。

  “可能是长时间待在密闭空间里,所以现在看甚么都觉得很新鲜啦。”我找了个借口转移话题,接着环顾室内,目光最先落在墙边的画架上,那幅小惠坐在椅子上读书的肖像画只画到一半。

  “那个,你得负责完成哦。”小惠把手搭上我的肩。

  我直盯着自己几个月前画的画。很可惜,我认为画得不怎么样,完全无法打动我自己。

  “糟透了。”我说:“画成这样根本不行嘛,我到底在搞甚么呀,怎么画得这么乏味。”

  “是吗?我倒觉得画得很棒耶。”

  “这不过是模仿别人作画罢了,要是只有这种水平,不如别画了。”我说着把画布翻过背面,不想让自己看了心情变糟。

  “我知道了,就跟素描本上的画一样吧?”小惠说:“你不是愈画到后面笔触变化愈大吗?我猜一定是你对事物的感受性有些微的改变啦。”

  “嗯,”我点点头,“或许吧。”

  “所以现在一定能画得更好了,因为你已经脱胎换骨了嘛。”

  “真是那样就太好喽。”我笑着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我的唇从她脸颊上移开时,发现她凝视着我的双眼。“怎么了?”我问她。

  “没甚么啦。”她说完又盯着我的脸,“纯,你的头里面,有一点其它人的脑袋吧?”

  “是呀。”

  “可是,你还是你……,对吧?”

  “你在说甚么?我当然是我呀,不是别人。”

  “可是如果……把整个脑部换掉,会怎么样呢?那样还是你吗?”

  “这个嘛……”我想了一下,“大概就不是我了吧,那就成了原本大脑的主人了。”

  “是喔……”小惠的眼神开始游移。我大概猜得出来她在想甚么。听到了她这个疑问,我也不由得开始思索某件事,但我并不想深入碰触这个问题,而她也一样吧,只见她笑咪咪地转移话题。“欸,得办个派对才行。”

  “只有我们俩哦。”我再次紧紧拥抱她,想藉此阻止不祥的预感浮上脑海。

  传来敲门声,我去应门,只见隔壁的臼井面带笑容站在门口。

  “欢迎回来!你看起来精神不错哦。”他一脸苍白,加上双眼布满血丝,比我还像病人。“我听见事发现场的状况时,还以为没望了咧。”

  “听说是你帮忙通知小惠的?”

  “因为我想不到还能通知谁喽。”

  “谢谢你。你还在迷这个吗?”我比出敲打键盘的动作。臼井唯一的兴趣就是打电动,我时常听到隔壁传来敲打键盘的声响。

  “是啊,不好意思吵到你了。”臼井搔了搔头,接着像察觉到甚么,正经八百地说:“成濑哥,你真的恢复精神了耶,而且好像比以前更有男子气概了。”

  一瞬间,我和小惠四目相交,接着我挤出笑容,四两拨千斤地否定了:“没那回事,你想太多啦。”

  “是喔……”臼井偏起头露出一脸纳闷。

  那天晚上,我睽违许久终于再度拥着小惠,由于不好吵到楼下,我们俩从头到尾静静地做着爱,我始终在上位,最后直视着小惠的脸射精。

  那一刻,居然有个想法浮现我脑中。

  我告诫自己得忘了这个想法才行,千万不能去想。只是因为现在的我在心情上和之前不太一样,才会出现一些奇怪的想法。一定是这样。

  但是,最后我却没能将那个想法赶出脑袋,隔天早上,当我揉着惺忪的双眼看到小惠时,还是又想了起来。那个想法是——

  这女孩子脸上要是没有雀斑就好了。

  〖叶村惠的日记〗

  六月十九日,星期二(阴)

  在纯的住处待到早上才回来。昨天是期待已久的出院日。

  纯回到了那个家,然后抱着我上床。这是连在梦里都曾出现的情节,但胸口却感觉闷闷的好难受。

  神吶,谢谢祢救了纯。纯确实恢复了健康。

  但是,神吶,我想再求祢一件事。请保佑这好不容易拾回的幸福,千万别让它毁了,千万别让我幼稚想法所产生的不祥预感成真。

  § 13

  出院两天后,我回到工作岗位。原本打算再休息一阵子的,但待在家里也无事可做,而且媒体不停地打电话来,讲的不外乎是邀约上电视、接受访谈,甚至有人问我要不要出书,“我又不是让人看热闹的!”我忍着想大骂的心情一一婉拒了,精神上备受疲劳轰炸。

  于是我决定提前上班,但是今早醒来时很不舒服,又做了那个头部中枪的梦。现在虽然已经不至于记忆模糊,但起床后好一会儿都觉得脑袋沉重,此外至今依旧没好转的是,我在这样的早晨看向镜子还是很紧张,总觉得映在镜子里的好像是陌生人。

  我在洗手台洗了脸,接着对着镜子点点头,告诉自己:这是我的脸。但老觉得哪里不对劲,心里很不安。

  我突然想起昨晚的事。即使只有一剎那,我确实觉得小惠脸上的雀斑很碍眼。我怎么可以这么想呢!

  此外,她那句不经意的话,一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如果把整个脑部换掉,会怎么样呢?那样还是你吗?”

  不是吧,那样就不是我了。我不太懂那些复杂的道理,但是,此刻认为“我就是我”的这颗心,应该是由我的脑子来认定的吧?所以如果换成其它人的脑子,照理说我的这颗心也会随之消失。

  那么,如果一如这次的手术,只改变脑子的一部份,会变成怎样呢?现在我的脑袋显然和中枪前不是同一颗,既然这样,这个脑袋所认定的心,能说和我先前拥有的是同一颗心吗?

  愈来愈搞不懂了,而且还有点头痛。

  我洗洗脸,再次看向镜子。先别想这个问题了,这只会陷入诡异的悖论。我想一定能够解释清楚的。我自己最了解,我还是以前的我;和小惠肌肤相亲的感觉也和从前一模一样。

  把雀斑的事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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