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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 10

  再过两天就能出院了,还有四十八小时就能获得完全的自由。

  博士说,已经没甚么好检查的了,你的脑部完全康复啦。有医师拍胸脯保证,身为患者的我自然心情很好,但在开心的同时,不可否认我的内心也罩上一层薄雾般的不安。正因为我晓得自己所接受的手术有多重大,这样出院真的没问题吗?总觉得似乎遗漏了甚么重要的事。

  话虽如此,就自我感觉而言,我的健康状态确实没甚么问题,尤其在体力方面,我甚至感觉比住院之前还要好。因为这阵子我的活动范围拓展了不少,每天都会到外科病房地下室的健身房报到。一开始他们带我来的时候,医师说这是身体机能训练的一部份,但后来知道不再需要这类训练后,目的就转为避免我缺乏运动,加上住院期间的规律饮食,使得我之前松垮垮的侧腹部肌肉也结实了不少,以往我从没认真运动过,没想到锻炼身体的感觉这么好。只不过,即使有了这股充实的感受,我心中还是不由得掠过一抹阴影,似乎有个害怕无以名状的事物的自己,始终存在。但我到底在怕甚么呢?

  出院前,小惠帮我拿了新衣服过来,是一件橘色的夏季毛衣。当初我被送来这里时,衬衫外头还罩着一件毛衣,季节竟然已经进入夏天了。我向小惠道谢,接着问她:“对了,这阵子媒体比较少冒出来了吗?”

  “嗯,最近不太出现了。哪像记者会之后那段时间,真是太恐怖了。”

  “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出院后得先去跟老板道个歉才行。”

  “没关系啦,又不是你的错。”小惠笑咪咪地说。

  上星期在医院的行政本馆召开了一场共同记者会,在不拍照、不用真名报导的条件下,我也出席了。换作从前的我,是绝对无法想象自己会答应这种事的,但现在的我对于出席公众场合丝毫不感到畏惧。

  首先由堂元博士回答技术层面以及关于未来展望的问题,接下来访谈的矛头便指向我。采访员是个年轻女孩,有着一张充满智慧与知性的脸,我猜她年纪跟我差不多。

  第一个问题是,“您觉得如何?”

  “很紧张。”我一回答后,不知道为甚么引来笑声。

  “有没有觉得不对劲的地方?”采访员恢复严肃问道。

  “都很一般。”

  “有没有出现头痛之类的症状?”

  “没有。感觉身体状况非常好。”

  采访员一听,眼神充满好奇地点了点头。我仔细一看,发现其它记者的眼神也不像是面对采访对象,而是像观光客在欣赏甚么新鲜事物。

  接下来她问我此刻的心境。我回说,自己现在只觉得很高兴,而且对堂元博士等救助自己性命的每一位人士感到由衷感谢。我把心里的想法一五一十坦承说出口。

  “请问您对案子有甚么看法呢?”

  “案子?”

  “是的,就是您受到波及中枪的这起案子。”女采访员的双眼似乎亮了起来,其它记者也跟着探出身子。

  “关于这方面——”我咽了口口水,环顾所有人,“这我现在还没办法回答,我希望再多花点时间慢慢思考。”

  这个答案显然不符合采访员的期待,她露出夹杂失望与质疑的眼神说:“请问这是甚么意思呢?您对歹徒怀恨在心吗?”

  “当然。”

  她脸上的表情写着:那干嘛不直说就好呢。“除此之外还有甚么想法呢?”她接着问。

  我无言以对。对歹徒心怀恨意和对案子的看法,完全是两回事;加上我对案情不甚了解,要我对一件不清楚的事情发表感想,不是应该多给我一点思考时间吗?何况这状况是再给我一、两个星期也不够的。

  我思考着这些事而没作声,女采访员似乎耐不住性子,转而向堂元博士提问,我的出场于是告一段落。隔天看报纸我才发现,我说的话被写成“我对歹徒怀恨在心,以外没有其它想法”。

  那场记者会后,媒体的采访攻势持续了好一阵子,但由于问不到甚么新的消息,他们竟然直接闯进我的生活圈,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查到的,总之他们好像还杀到小惠工作的新光堂采访,幸好他们似乎没察觉到小惠和我的关系。

  “那些媒体虽然没把你的名字公布出来,但那样还不是等于没隐私了嘛。”

  “没办法呀,这种事又不是现在才有的。”

  “话是没错,但想到出院之后的事,还是有点担心吶。”小惠边说边拿起素描本打开看。我一共画了十三张素描,几乎全是画小惠的脸。她大概发现了这件事,翻页的同时两颊也略略泛红。

  “真希望能赶快正式画到画布上。”我说。

  “再忍个两天,之后就能尽情画了呀。”

  “而且也有现成的模特儿。”

  “可是不能画裸体哦。”小惠可爱地瞪了我一眼,眼神又移回素描本上,没多久,见她头微微一偏。

  “怎么了?”

  “呃,没甚么啦。”小惠前后翻了好几次素描本,“只是觉得你的笔触跟之前好像不太一样了。一开始的画还没甚么感觉,愈到后面似乎愈明显。”

  “会吗?”我接过素描本,从头翻看一遍,登时了解了她说的意思,“真的耶,一点一点改变,线条好像变得比较硬了。”

  “对吧?我的脸看起来感觉很利落呢,好棒哦。”小惠露出开心的表情。

  我想起昨天晚上堂元博士拜托我的事。他看到这本素描簿,请我务必让他影印留下来当作研究资料,当时博士的眼神仍保持一贯的学者气质,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是我的错觉吗?感觉他似乎忍耐着甚么,皱起眉头,甚至还显露些许悲伤。我问他怎么了,博士回说没甚么,他只是一想到我竟然能恢复得这么好,不禁心生感慨。

  “怎么啦?”小惠狐疑地看向我恍惚的双眼。

  我摇了摇头。“我在想这些画。我猜我会有这样的变化,大概是需求不满的影响吧。一个健康的男人被关在封闭的房间里那么久,最后就会变成狼人,这就是狂暴本性的展现哦。”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再忍耐两天呀。”小惠搂着我的颈子,“话说回来,你真的变得好可靠哦,就像脱胎换骨似的。”

  “你不喜欢吗?”

  “才不呢。我喜欢以前的你,但更喜欢现在的你。”小惠撒着娇说道。

  〖堂元笔记 4〗

  六月十六日,星期六。

  移植者的脑功能方面看来完全没有问题,但还是要看看这一个月来心理与性格测验的分析结果如何。指派若生、橘两位助理进行分析。

  此外,有一份算是追加的数据,那就是移植者所画的几张素描。移植者脑部受损的部位主要在右脑,这类病例中,患者绘画的特征就是容易忽略左半侧空间,以及画风转变得更为直接且情绪强烈。然而就移植者的素描看来,目前还看不出忽略左半侧空间的倾向,倒是笔触变得锐利冷硬,画风不再拘泥细部,这一点可从十多张的素描中获得证明,正是直接且情绪强烈的画风。

  这么看来,莫非移植者的右脑依旧有所损伤?但就目前所有的检查结果,并没有任何数据足以证明这点,移植脑片已确定完美地与左脑结合了。

  就移植者目前的状况,已经很难再延后出院,接下来将以定期检查来追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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