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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马荣笑道:“贾秀才三句不离本行,遇着我这等粗人,也理论诗赋文章,是看得重我了。我自分也不是有理说不清的人。哈哈。——且说李公子,瘟猪两个又如何勾当?”

  “那日回去见了温文元,我便如实相告。我说冯先生文质彬彬,忠厚君子,岂可平白诬害他的清声。温文元大怒,骂我狗骨头,不中抬举,又断言我没造化,一世困穷,再没出头日子。他说李公子已改变主意,不拟再用我充当对付冯先生的小卒。——小生正求之不得。”

  马荣满意地点了点头:“温文元再没设计什么阴谋?”

  “温文元见我迂执,也只得作罢。我有了冯先生给的十两银子,却在青楼红粉队里觅得了一个知音,正是风尘中的杰出人物。”

  “也是个会吟诗作赋,有子建风味的?”马荣笑问。

  贾玉波笑得吐出一口酒来:“谢天谢地。只是个温顺柔媚的姑娘,两情厮投而已。其实,斗大的字不识一篓哩。——小生想来。诗人切不可再娶个爱吟诗的女子为妻,夫妇两个一齐春花春鸟,秋风秋月起来,茶饭也没人烹了,岂不饿杀。”

  马荣眼红道:“如此说来,贾秀才不仅要娶冯玉环小姐为妻,还需纳个小妾哩。恁的有此艳福,前世修的。”

  贾玉波已有三分酒意,摇手道:“吐与你马荣哥听了也无妨。——那姑娘比玉环小姐还胜几分哩。有朝一日我有了钱就赎出那姑娘来,一同逃离故里。使其奉箕帚之末,我做诗时也有个很墨添香的。——玉环小姐自有主儿,不必我贾某人独个消受。陶先生内里十分爱慕玉环小姐,只是不敢显露圭角。陶先生有许多顾忌哩。”

  马荣没想到贾玉波肚中有此算盘,更没料到陶德暗中竟厮恋着玉环小姐。——这时见贾玉波已扒在酒桌上呼呼瞌睡,不由疑云满肚地走出酒店。

  ◎第十四章

  冯岱年不意料狄公突然来访,忙不迭抢出衙厅来迎驾。

  “狄老爷,李公子、秋月两案有何进展?”冯岱年照例先说公务。

  狄公平静道:“已弄清了纠葛纠纷许多情节,此刻我想与冯相公还有令媛玉环小姐作一番探讨。”

  冯岱年没提防狄公来意,口中答应,心里不兔有些尴尬。

  “我们这就去头里狄老爷与陶先生说话的小亭如何?”

  “只怕有人偷听。”狄公的话不知是顽笑还是指责。

  冯岱年脸上一搭儿红一搭儿青,不敢仰头。

  狄公笑道:“那小亭甚好,冯相公去叫令媛来吧。”

  须臾,冯玉环窈窕的身姿跳跃进了小亭,一阵风一般。如雀儿登枝,十分自在。

  小亭里圆石桌边正好有三个石鼓,三人坐了。仆役献茶,又摆列了几味鲜果。

  冯岱年惭色满面,揖道.“小女早间亭外偷听老爷与陶先生说话,又冒犯冲撞,罪该万死。”

  玉环道。“是我想着来的,不干爹爹事。”

  狄公笑道:“也是孝女行为,冯相公不必过责。古时还有个缇萦姑娘,亲上朝廷为父代罪哩。”

  (缇:读‘题’注释)

  冯岱年一听,心凉半截。狄公此话再非顽笑,而是明白指我犯罪了。

  “谢狄老爷明示,卑职晓得。”

  狄公慢慢捻着颔下的大黑胡子,开口道:“据云,李琏那夜撞船后,见了玉环小姐顿生爱慕之心。事后传信于她,约去红阁子晤面。倘不从,便将二十年前冯相公杀人的真凭实据公诸于世。——那天夜里李琏便突然死了,偏巧有人在红阁子后见到了你冯相公。不知这段说话可是属实?”

  冯岱年一听,混身颤索,脸如死灰。牙齿咬着嘴唇,再吐不出一句话来。

  玉环半边见了,心中不忍。肚中略略转思,应道:“回狄老爷,这话不假。爹爹,纸包不住火,这杀人血案岂可一再遮瞒?小女早感不祥,这事总领吐出为妙。”

  冯岱年猛吃一惊,惘然望着玉环,一脸阴霾。

  (霾:读‘埋’。)

  玉环并不着父亲面色,有条不紊地吐道:“狄老爷今日追问到舍下,这事料无隐瞒。且听小女子从容说来,再行裁断。且说那夜撞船时,我一时惊吓,慌慌张张跑到船头。正遇那个名叫李琏的无赖过来我船上赔礼。这时半夜三更,两船不及举火。唯李琏手中擎着一盏灯笼。他将灯笼在我脸上来回照过,心中动了歹念,等赔了银子后,便过来扯手踩脚,轻薄无礼。——我羞愤之极,一时不便怒斥,便转身回进内舱。关合了窗扉,堵死了舱门。——回到家中也没将此事禀告,以免父亲动怒。再说当时只以为轻薄公子,一时醉中胡行,便不再计较。

  “果然那个无赖捎了信来,大意正如适才狄老爷所说。挟嫌胁逼,迫我就范。——狄老爷或许也知道,二十年前有一件人命官司牵涉到父亲清誉,一时也辩白不清。李琏既云他握有那官司的真凭实据,小女子便大胆赴约,意图弄清那事真相,好让父亲从流言苦痛中摆脱出来。

  “那夜我独个悄悄去了红阁子。是从桃花客店后面转折进去的。李琏正在桌边书写什么,桌上还堆着一札札票据信函。他见我进了红阁子,两眼便放出邪火来。我开口便问那真凭实据何在,欲求过目。叵耐那贼囚不但不回答我的问话,却猛扑过来搂抱住我动手脚。我亟力反抗,呼唤求救。他还涎皮嬉笑,缠住不放。

  “这时我见一札票据下露出一柄匕首的铜柄,便佯作无力,倒伏在桌边。李琏那贼狞笑过来便解我裙衫。我猛地夺过那匕首,叱道‘再敢胡来,我认得你李公子,匕首不认得你李公子。’李琏狂笑不已,自恃男子力大,犹死缠不放,胡乱撕扯。我情急心横,手起刀落,狠命一戳,只听得‘卟咚’一声,他仰八叉倒地。再上前细看,那无赖已紫血滴沥,眼珠翻白,只有出的气,再没入的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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