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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山路继续往上盘去。离路边几米远处,不时闪出几座巴罗克风格的白乎乎的坟墓,那孤独寂寥的情景令人枪然。

  “您要不要凉快一下,教士先生……”

  司机在一个很古老的村口放慢了车速,回过身来问我。我看见路牌上写着“卡乌罗”。中世纪城堡的遗迹从山丘上向下伸展着。

  “为什么,”我问,“是停车吗?”

  “要把邮件卸下来。按老规矩,我们都要到瓜尼奥大妈家喝上一小杯。”

  那就按老规矩去喝一小杯吧。我拎起长袍下摆,抬脚踩到踏板上,安然地跳到地上。一块生锈的简易招牌钉在花岗岩上,指向此地唯一的一家咖啡店。门口聚集了一群欢迎的人们:老人们穿着深栗色的立绒裤,老式法兰绒腰带紧束着腰部。猜不出年龄的女人们穿着黑色长裤,头巾紧裹住消瘦的脸。一番拥抱问候后,人们扛起箱子,又走上了乡间小道。

  我极力当心着长袍的下摆,穿过一间幽暗的大厅。厅里靠城堡厚墙枪眼里透出的光亮照明,并吹进一股地窖的凉风。我来到熏黑的栗木柜台前。头顶的小梁上悬挂着火腿和香肠。我的出现使脸色苍白、留着长发的年轻人感到很惊奇,但并未表现出任何不快。他给我倒了一杯温热微苦的咖啡。

  停车时间比我想象的要长。反正无所谓。在这里,我应该学会消磨时光。何况,萨尔坦的瞻礼仪式要到夜里才开始。整个旅途中,我听到的尽是这件事。在此地,马耳他人要是看见我穿着教士服坐在暗头里,他也认不出来的。

  是啊,要是马耳他人在这里就好了!说实在的,对此我是不信的。我决不像胖子那样乐观。博迈特监狱的逃犯纵然是一个最狂热的天主教徒,我看他也不会在耶稣受难瞻礼上露面的。部长的想法实在太天真了!

  我回到车上就座。复活节前后的科西嘉开始热起来了。穿着一身长袍,我已经出汗了。那边,蓝色大海彼岸的巴黎正是雨季。10点正。玛丽丝,我的爱妻,金发的玛丽丝一定以为我在丛林里失踪了。要是普罗普里亚诺的旅馆里有电话,我得设法打电话把近况告诉她。

  “您下来凉快一下吧。教士先生?”

  这玩笑还有没有完?从阿雅克肖到普罗普里亚诺至少有七十公里远。对这种乌龟爬行式的车速,数不清的停车,老是在山沟边或掩映在绿橡树林和胡桃树林中的村庄里歇脚,我已经受够了。

  汽车经过满布橄榄树的山间小镇奥尔梅托后,我开始昏昏欲睡起来。我的脑袋轻轻地摇晃着。一个突然的180度大转弯惊跑了我的瞌睡。普罗普里亚诺教堂的钟声撞击着我的脑袋。中午了。一长排酒吧间出现在港口的边缘地带,片片细沙滩从两侧向海边伸展开去。我真想下海去洗个澡。

  我饿了。餐厅兼旅馆的消费水平似乎很适合我领的出差费。我走到平台花丛中的一棵橄榄树荫下,躺倒在铁椅子上。

  我闭上了双眼。这就是科西嘉岛迷人的魅力吗?顿时,马耳他人的形象出现在我那忧郁的脑海里。

  博迈特监狱比不上令所有美国越狱犯畏惧的阿尔卡特拉斯岛苦刑监狱,不过其构造也足以使企图越狱的犯人们灰心丧气的了。这个要塞建筑在俯瞰马扎格村的群山之中。多米尼克·坎布齐亚透过铁窗栅栏,焦虑不安地眺望着松涛起伏的松林。这松林被唯一一条曲折蜿蜒的兽迹小径对称地隔开。小径通向一个采石场。在阳光的辉映下,这采石场就像碧海中的几个小白点。

  望着这单调乏味的景色,他苦思冥想,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有一个逃跑的机会,必须在重罪法庭受审前抓住这个机会。卡洛蒂律师早已指出了这一点。自己的矢口否认,同伙临死前为时已晚的翻案,长于此道的老律师的狡黠辩护词和玩弄的法律把戏,这一切不会对埃克斯省的法官们产生任何影响。代理检察长所希望的是,把这个讨厌的,令人头疼而又危险的被告送进高墙大院里,关得越久越好。马耳他人的全部行径,无论是已经掌握的还是未揭露的,猜想的或是已证实的,隐匿的或公开的,都足以够得上社会公敌的称号。

  “他们不会放过你的,”卡洛蒂强调说,“因为虽说法庭有’时会因证据不足而宣告你无罪,但更多的情况下,总是当作事实犯罪来判决的。”

  马耳他人根本不需要了解律师的行话也能懂得:法官是不会对他高抬贵手的。

  接连几天、几星期、几个月,多米尼克一直站在与监狱长楼一样高的三楼,向窗外观察着。监狱长的住宅跨建在围墙上,比巨大的监狱大门还要高。

  马耳他人常常想方设法到这里来窥视。他不厌其烦地把地形、出入通道仔细地记在心里,注意观察看守们的习惯,还背下了博迈特监狱的狱规。他的脑子里堆满了那些最大胆、最疯狂的计划。只要一翻越这可恶的高墙,什么都好办了!他只有在马赛才能找到朋友。他们一定会乐于为他搞一张可靠的身份证。这样,就能躲过警察在老港酒吧和贫民窟里对他的搜捕……他对自己的逃跑计划很有信心。忠实的多丽丝可以保证内外联络畅通无阻。她负责定期提取存在煤炭商处那笔款子的利息。其余的事,弗朗索瓦·马康托尼会办妥的。弗朗索瓦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这位末代爵爷会以其名闻遐迩的潇洒和出色的手段,把逃犯安全地送往国外。被判处终身苦役的西尼巴尔迪和达拉皮纳就是在他的帮助下逃脱的,他们至今仍感恩不尽。

  一旦警察们放弃搜索,一旦多丽丝完全摆脱了盯梢者并和他最终重逢时,马耳他人也将要求弗朗索瓦把他护送到热带国家去。那里的警察腐败透顶,完全是流氓当道。

  马耳他人闭起双眼,憧憬起椰子树和细沙滩,等待着时机到来。一旦越狱成功,他就要去永远是蓝天的加勒比海定居。以他的聪明和勇气,他完全能够把边境的警察嘲弄一番,然后化名登上飞机,平安地在热带地区安下身来,把别人家几代人积蓄下来舍不得花掉的金钱挥霍一空。

  马耳他人的眼睛一刻也没有忘记观察周围环境。他充分利用了犯人所有的出入机会:去马赛法院接受提审,在看守严厉的空旷大院里放风,去医务室看病。——这些多少都算是合法的理由。他熟悉了监狱建筑物的位置。他被囚禁的那幢楼四周是一条由两个看守日夜巡视的天桥。他已经摸透了他们的行动规律。每个人负责这幢四层楼牢房的一半地段。他们一起从同一个角度出发,分别沿天桥两侧巡视,走到楼后会合。交谈几句以后,又背对背朝反方向走去,接着又回到原来的出发地点。按照看守长的命令,在马耳他人窗前走动的看守始终是同一个人。

  他了解到一个重要细节:每隔半个月的那个星期二夜里到星期三,站岗的是个科西嘉人。

  马耳他人很自然地隔着栅栏和他交谈起来。他得知这个看守是卡伦扎那人,和盖里尼及卡洛蒂律师同村,他们的表亲比比皆是!记起来了,这位脸色像摩尔人的看守奥里维西还是比斯丁卡的表亲。卡洛蒂不久前曾救过比斯丁卡的命。他又是安托瓦纳的表侄孙。

  马耳他人怎能不欣喜若狂呢!这个看守再也不会去倾听锯条在栅栏上发出的锯挫声了。

  苦刑监狱里万籁俱寂。只有正面走道上几盏暗淡的小支光灯泡在黑暗里闪现着阴森森的微光。一旦官栅栏全部锯断,那就一秒钟也不能耽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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