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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没有回答,收音机在咔嗒咔嗒嘶嘶嗡嗡地响,然后一下子静了下来。这时约翰才说:“原因一时还搞不清楚。喂!你不想去照料一下我们那位不认识的熟人吗?我想接收山笛的报话。”

  克里斯朵夫摸索着走过客厅,穿过走廊。他不明白约翰为什么把气灯都关了,这时候还要节什么约啊!他摸到了墙上,拧燃了打火机。面对着的正是蕾娜特的门口。他敲了敲门,听见一声柔弱的招呼:“进来。”

  “是我。”克里斯朵夫对着黑暗的房间里说。

  “您是来告别的吗,三号先生?”蕾娜特细声道。

  “是的。”他犹豫了一会儿说,“或许可以这么说:我也想向您表示歉意,因为事情本来与您无关。”

  他停顿了。

  “我可以原谅与我有关的事。”蕾娜特快速地说,“但其他的不行。这么做不对……也许你们的事业是有道理的,但是在过程中……”

  “嘘!……没有时间来讨论这个问题了。您能努力来理解我们的处境,我很高兴。但您理解不了,却不能不使我感到遗憾。等您获得自由,重归家园后,相信您会睁着眼睛观察事物,不会再无条件地接受那些饱食终日的市侩们的说法;您将看出他们鼓吹维护正义无非是对庸庸碌碌地过日子打掩护。到时保您会支持并帮助我们的。”

  “我绝不会忘记您的,三号先生。“蕾娜特说,“我本想帮助您——以我的方式。”

  蕾娜特已将微薄的所有财物塞进小包挎在肩上。她做好了离开这座房子的准备,尽管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还是收拾好了。

  克里斯朵夫只辨认得出眼前一个比周围亮一些的影子,他刚想伸出手,领蕾娜特出去,这时她又开口说话了。

  “您父母还在吗?”她问。

  他十分惊讶,没有马上回答,因为这问题与目前的事情毫无联系,而且他不相信她真的会对此感兴趣。

  “有的。”他终于回答了,那口气不容人再问下去,“可是我不靠他们。”

  “为什么?”

  蕾娜特听见他鄙薄的笑声。

  “为什么?”她又问了一遍。

  “因为他们狭隘、胆小;因为他们在受人利用,自由受到限制时还要说谢谢;因为他们自以为过得不错了,视线最远仅及日报和电视……但是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知道您为什么会在这里干这种事。”蕾娜特说。

  “听着,姑娘。我们在进行一场反对剥削和压迫的斗争。我们打算以资本主义自己的武器来打击资本主义。”

  “什么武器?”

  “敲诈。”

  “我不明白。”

  “一个经济体系敲诈另一个。商业敲诈农业,农业敲诈建筑业,建筑业敲诈汽车制造业,汽车制造业敲诈运输业,等等,如果就世界范围而言,美国人对日本人,日本人对欧洲人,欧洲人对非洲人,阿拉伯人对全世界……这个公式可以随意延伸下去。宗教也毫不例外。基督教初期的兄弟情谊早被人视为粪土。尤其是罗马那个伟大的教父。罗马有四分之一银行叫梵蒂冈银行。我们想干点名堂,明白吗?我们想改造世界。可是……”

  “用钱来改造世界?”蕾娜特插话问。克里斯朵夫困惑不解地朝她看。

  “您还是没有理解我们的目的。为了拯救非洲的孩子,光有钱是不够的。今天寄几百万让他们度过难关,当然是不够的,我们必须竭尽全力投入拯救他们的运动,必须给他们以爱心——这个词说实在的我并不喜欢,准备在这些孩子长大成人,同其他一切人一样变得无思想、冷酷、自私时,同样用爱心来教育他们。只有完成了这一切,我们的行动才具有意义。”

  克里斯朵夫中断了话头,伸出胳膊:“来吧,我带您到无线电收发机那儿去。从16点起,您每隔五分钟说一遍:我活着,我健康无恙,我在等待获救。”

  他牵着蕾娜特的手,慢慢地走在姑娘前面,穿过走廊,进入客厅。从百页窗缝隙中透入的光线使人能看出这个昏暗的房间的轮廓。

  克里斯朵夫突然感到蕾娜特在拉他。他站住了,回过头去。她把脸向他凑来,悄声道:“把您的名字告诉我,三号先生,现在……在告别的时刻。”

  他迟疑了。他在考虑,为什么她想要知道?如果她告诉当局,会不会于他有害?他们的手始终还握着,他把手脱开了,尽管蕾娜特不愿松开。

  “您误会了,三号先生。是我自己需要知道您的名字,就我一个人。我想知道今后回到家里后想念的是什么人。”蕾娜特说得尽可能轻。

  他扭头四顾,倾听着,真怪,房子里居然鸦雀无声,他向楼梯那边走了一步,把蕾娜特拽在身后。他瞪大眼睛看着下面黑暗的地下室,歪着脑袋。

  “喂!五号!你在下面吗?”

  没有回答。

  克里斯朵夫小心翼翼地领着蕾娜特走下楼梯,一起穿过整个地下室,不见约翰的踪影;他也许在棚子那里准备喷枪,以便斯高特直升机一回来就给喷上漆吧?他忽然意识到,没有多少时间向蕾娜特交代怎么做了。他寻找备用光源,摸到一节蜡烛,立在收发机前,点亮了。

  “这是您的位置。”他指着话筒前的椅子说。

  蕾娜特两眼不离克里斯朵夫左右。他发现了,转过脸去,把装满了烟蒂的烟灰缸挪开,在案子上抹了两下,又朝椅子指了指。

  “三号先生,您好像不相信人。”蕾娜特说,“我希望能记得您的名字,而不是代号。”

  “您要这个干嘛?”他被激怒了。

  “证明您真的相信人的善良,证明您信任人。”

  他看看她,神色是怀疑、不信任和谨慎的综合,咀嚼肌绷紧了。

  “克里斯朵夫·芬尼根。”他嗓音沙哑。

  蕾娜特凑上身去,吻了他的脸。

  克里斯朵夫转身,飞奔上楼,跑到门边,想要冲出去。门关死了。太荒唐了。他的脸上还有姑娘的吻印在燃烧,背脊却在摇门的过程中变得冰凉。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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