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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我把她拉回冷酷的现实:“苏珊最近有没有什么重大的改变?”

  “你指的是什么?”

  “她的生活习惯有没有很大的变化,像是睡得很多,或是睡得很少;变得激动而且一直在兴奋状态,或是突然拒人于千里之外、愈来愈不爱打扮这类的。”

  “完全没有。她没有吸毒,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

  “不过,还是请你想想看。星期四晚上她在圣德瑞莎曾跳进海里去,听起来像是因为吸毒而发生了严重的幻觉。”

  “杰瑞·柯帕奇是不是跟她在一起?”

  “是的。葛兰多太太,你认识杰瑞吗?”

  “他来过我家。我们是在新港遇到他的。在我看来,他像是个挺好的孩子。”

  “他是什么时候到你们家来的?”

  “好几个月以前。他跟我先生吵了一架,以后就没再来过。”

  她的声音透着失望。

  “为什么吵架呢?”我问。

  “这你得问雷斯才知道,他们两个就是互相看不顺眼。”

  “我可以跟葛兰多先生谈谈吗?”

  “他已经睡了,这几天他也够受的了。”

  “很抱歉,不过你最好把他叫醒。”

  “我觉得我不应该叫醒他,你知道,雷斯年纪不小了。”

  她坐着不动。她是那种爱做梦的金发女郎,无法面对生活中的任何变迁。她是那种会坐在电话机旁永远等下去的母亲,可是一旦铃声终于响起,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你女儿现在跟一个十几岁的辍学生飘在海上,他们涉嫌诱拐小孩和谋杀,而你竟然还不愿意吵醒她父亲。”我起身打开会客室的门:“如果你不去叫你丈夫,那么让我来吧!”

  “我去好了!既然你那么坚持!”

  她经过我身旁走到门边时,我感到一股微微的寒意,好似她的曼妙身材里住着一个发育不全的小孩。这整个房间也反映出这股寒意。水晶吊灯虽然光芒耀目,却像是一簇簇冻结的泪珠,白色的大理石壁炉台像个坟墓,花瓶里的花是塑胶做的,没有香味,只散发出虚假生活的沉闷。

  雷斯·葛兰多进了房间,好像来访的客人是他,不是我。他是个短小结实的人,头发和短短的落腮胡都已灰白,他略为皱缩的脸被那撒胡子钳着,好像是特意突出来要让人检验似的。他脸上堆满那种讨好人家、希望别人喜欢他的笑容。

  他的握手紧而有力,我注意到他有双变了形的大手。这双手留有过去做粗活的痕迹:指节肿大,皮肤粗糙。我心想,他花了一生的功夫努力往上爬,总算爬到这个小山丘的顶端,可是却被他女儿弃如粪土,纵身就跳开了。

  他穿着内衣和长裤,外面罩一件有腰身的红色丝浴袍。他的脸红里带紫,头发因为冲过澡弄得湿答答的。我对他说,很抱歉来打扰他。

  他挥挥手,把我这个想法驱走。

  “相信我,无论半夜或什么时候,我都愿意起床。听说你有小女的消息?”

  我把事情经过简单对他说了。我的话似乎给了他莫大的压力,一张脸紧绷得几乎缩进骨里。可是他不愿意承认他的恐惧,尽管他的双眼已经湿润。

  “她做这些事一定有她的原因。苏珊是个明理的女孩,我不相信她吸毒。”

  “无论你相信什么,也改变不了事实。”我说。

  “可是你不了解苏珊。我今天在日落大道附近几乎绕了整个晚上,今天的年轻人变成什么模样,我是看得一清二楚。可是苏珊完全不是那个样儿,她一直都是规规矩矩的。”

  他重重坐进一张对话椅,似乎紧接长夜而来的一席话已经让他筋疲力尽。我也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

  “这个我不跟你争,”我说。“一个好例子胜过全世界的理论。”

  “你说的真对。”

  “我可不可以看看苏珊的通讯簿?我知道在你那儿。”

  他仰头看他太太,她正在近旁来去徘徊。

  “孩子的妈,你去帮我拿来好吧?我放在书房的桌上。”

  葛兰多太太离开房间后,我对他说:“一个家庭在发生这类事情之前,几乎都有征兆可寻。苏珊最近有没有惹过什么麻烦?”

  “根本没有。我跟你实话实说,她这辈子从来没惹过麻烦。”

  “她喝不喝酒?”

  “她根本就不喜欢喝酒,偶尔我要她尝几口,她总是做鬼脸。”

  他自己扮了个鬼脸,那恐惧的表情,深印在他脸上久久不去。我不知道他是忆起了什么,还是想忘掉什么。

  “她都做些什么消遣?”

  “我们一家人是很亲近的,”他说。“我们三人很多时间都在一起。我在这海岸上上下下开了几家汽车旅馆,所以我们常常出去旅游个几天,也算出差也算玩。当然,苏珊也有她自己的活动表——上网球课、潜水课、法语会话。”

  他就像个闭起眼睛的人却把手递给一个并不存在的女孩。我慢慢觉得我看出问题的一点眉目,问题往往都是这样:他们让孩子活在冷漠无味又令人窒息的虚幻里,因此如果有人给他们任何一点真实,或是用毒品让他们去创造自己的虚幻,他们就脱缰而去,然而从此也深陷在现实的尖轴里,动弹不得。

  “她常去日落大道那一带吗?”

  “没有,亚契先生,她从来没去过那儿——就我所知是没有。”

  “那你为什么去那里呢?”

  “是一位警官建议我去的。他说那儿是失踪女孩的大本营,他想或许我会在那儿找到苏珊。”

  “她都跟哪一类男孩子交往?”

  “她跟男孩子没什么瓜葛。当然,她也参加过一些派对,不过都有我们在旁边监护,而且多年来我们一直让她上舞蹈学校——去学社交舞和芭蕾。至于男孩子,坦白说,我是不鼓励——你看看现在这个世界。她的朋友多半是女孩子。”

  “那杰瑞·柯帕奇呢?我知道他曾经来找过你女儿。”

  他脸红了。

  “没错,他六月份来过这儿,跟苏珊好像很有得聊,可是我一走进房间,他们就停下来不讲了。这我可不喜欢。”

  “你不是还跟他吵了一架吗?”

  他对我眨了一下眼睛。

  “谁告诉你的?”

  “你太太。”

  “女人就是话多。”他说。“没错,我们是吵了一架。那男孩的生活哲学不正确,我想要纠正他。我很友善地问他,他以后打算做什么,他说他只想得过且过混日子。我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所以我又问他,要是每个人都是这种态度,我们国家会落到什么地步。他说,这个国家早就落到那个地步了。我不懂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我不喜欢他的调调儿。我告诉他,如果这就是他的生活哲学,他现在就可以走出我家大门,而且以后不必再来了;那个小无赖竟然说他高兴还来不及。然后他就离开了,以后也就没再来过。这种废物,走了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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