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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她拿出一个黄金做的钱包夹,钱夹的形状是$型。然后她把一张百元大钞放在我的大腿上,又抽出一张五十元加在上面。

  “这是小费。”她说。

  我收了钱,因为我需要钱支付我的开销,可是我隐隐觉得这笔交易有辱人格,好像我是个被买来卖去的人。这让我对罗杰起了点同情,虽然我还没见到他。

  安密特家的海滩住宅是个灰色的浮木建筑,我们进门的地方是二楼的后面。我们穿过一个开敞的楼并,走进主卧房。里面的摆饰都是船上的东西,有铜器、壁上气压计,还有几张船长椅。

  透过前头的玻璃落地拉门,我看到一个算得上年轻的男人坐在阳台上。他穿得很轻便,一件蓝T恤,一顶航海帽,可是他只是从远处看着海滩上的人,像个坐在剧院包厢里的观众。

  “嗨,罗杰。”

  安密特太太的声音变得不一样了,又轻柔又悦耳,好像她仔细听过自己的声音,特地调理过一样。

  那个年轻人站起来,脱下帽子,脸上表情既不惊也不喜。

  “法兰!我没想到你会到这儿来。”

  “新月街的房子刚被烧个精光。”

  他的脸拉长下来。

  “连我所有的衣服都烧了?”

  “衣服随时可以再买呀!”

  她的声音半正经半开玩笑,等着由他去决定这次会面的气氛如何。他带点惋惜的说:“房子被烧了,真可惜。你很喜欢那栋房子,对不对?”

  “只要你喜欢,我就喜欢。”

  “你有没有打算再把房子盖起来?”

  “我不知道,罗杰。你说呢?”

  他耸耸他厚实的肩膀,把要他负责的威胁扔掉。

  “这一向是由你决定的,不是吗?”

  “那,我想去旅行。”她故意说得很决断,像是一种即兴表演。“我可能会到南斯拉夫去。”

  他转身瞪着我看,好像这才发现我的存在。他长得很帅,恐怕比他太太要小上十岁,健壮的体格里透着急躁。我注意到他的黑发渐渐稀了。而他注意到我的注意,于是用手把头发拨乱。

  “这位是亚契先生,”他太太说。“他是侦探,在找那个上了你的船的女孩子。”

  “什么女孩子?”

  可是他注视我的眼神立刻露出不豫,而且脸红了。

  “就是那个想飞向太阳还是月亮的女孩子啊!”

  “我怎么知道?我跟她一点瓜葛也没有。”

  “你知道她的全名吗?”我说。

  “我想她叫做苏珊,她的名字是苏珊·葛兰多。”

  他太太惊觉地粲然一笑。

  “我还以为你说你跟她毫无瓜葛呢!”

  “本来就是。杰瑞把她带上船时还被我痛骂了一顿,她的名字是他告诉我的,还是我硬逼着他讲出来的。”

  “我听到的故事可不一样,”她说。“我听说她星期四晚上跟你一起住在船上,这种事情在码头这类地方可不是什么秘密,对不对?”

  他神色阴沉,答道:“我才不跟年轻小妞鬼混。星期四晚上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喝酒,那个女孩被带上船去我根本不知道,而且也没经过我同意。”

  “她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我问。

  “我实在不大清楚,杰瑞说,好像是南方哪个地方——”

  他太太插嘴进来:“你认识她多久了?”

  他望了望她,眼神严厉而沉重。

  “法兰,别像个破唱片好不好?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姓葛兰多的女孩子。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去问杰瑞,那个女孩是他的女朋友。”

  “如果不是你让她用宾士车,那是谁让她用的?”

  “那也是杰瑞干的好事。我不想把这些都怪到他身上,可是这是事实。为了这件事,我还把他大骂了一顿。”

  “我不相信你。从现在开始,你不可以再开我的宾士车。”

  “我管你去死。”

  他走过她身旁,叭啦叭啦踏下阶梯到一楼去了。楼下传来抽屉打开又关上,还有衣橱门猛然甩上的声音。

  这房子是个骨架子,椽木都露在外面,也没装隔音,所以愤怒的声响回荡在整栋屋子里。法兰·安密特被这些声音吓着了,好像那些暴力正施诸在她身上似的。我想,她怕她丈夫,可能也爱她丈夫。

  她跟着他下楼去,神情看来既紧张又决然,像是一个自愿赴地狱的女人。他们的声音飘上阶梯,在阵阵海涌声中清晰可闻。

  “你不要生气。”她说。

  “我没有生气。”

  “你还是可以开那辆宾士。”

  “我开它是因为我需要交通工具,”他说话的声音很理性。“不是因为我打算上哪儿去。”

  “你哪儿都不要去,你要陪着我。房子烧掉的时候,我觉得好害怕,好像我的生命也被烧尽了。不过其实不是这样的,对不对?”

  “我不知道。你说要去南斯拉夫,这是怎么回事?”

  “南斯拉夫有什么值得去的?”

  “那我们就待在这里。你觉得这样好吗?”

  “目前还好,”他说。“我大概对这个城市也腻了。”

  “是因为那个女孩子?她叫什么名字来着——苏珊?”

  “喂,我们一定要谈她谈个没完吗?我从来就没有见过她。”

  门关上了,他们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我开始听到比较私密的声响,于是决定走到屋外。

  这天是星期六傍晚,海滩上处处人体横陈。这就像个对人类未来的预警:世界上每一寸土地都挤满了人。我在沙滩上找个地方坐下,旁边是一个拿着吉他的年轻人,正躺在一个女孩的肚皮上,我闻到她身上防晒油的味道。大家都像诺亚方舟上的动物,成双成对,只有我形单影只。

  我站起身子,朝四周望了望。一层烟雾笼罩着城市的上空,可是它下面的空气却是异常的清净。低挂的太阳像个旋转的黄色飞盘,我几乎摸得到它,抓得到它。

  游艇码头上一根根挺立的桅杆衬着西方落日的余晖,显得黑乌乌的。我脱了鞋袜提在手上,沿着沙滩朝那个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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