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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容我介绍,这位是我的见证人,内务省卫生技师,也是柯霍研究院的研究员北里柴三郎。”

  “也是医生吗?那正好。”鲁道夫又微微一笑。席拉赫上尉上前一步说:“武器由你决定,不过,我觉得长剑很适合……”

  “我想用手枪。”林太郎口气断然地说。

  席拉赫有点困惑,万一其中一个人死了,事情就麻烦了,因为法律是禁止决斗的。但是鲁道夫却非常镇静地说:“手枪很好。”

  “那么时间订在明天上午六点,地点在菲德烈思涵森林,可以吗?”席拉赫上尉说。

  听到菲德烈思涵这个字,林太郎胸中一阵抽痛,他轻轻阖上眼睛,点点头说:“很好,是个好地方。”

  “那么,我们告辞了。”

  鲁道夫和席拉赫前脚才离开,门还没关好,北里柴三郎就变了脸色大叫:“森君,你疯啦?不能再想别的办法吗?用手枪那还得了,眼看留学生涯就要结束,却卷入这种糊涂事,像你这样优秀的人材,怎么搞不清楚状况呢?这样互相残杀……”刚才北里大概一直忍着没说,平常沉着冷静的他,这样喋喋不休还真是破天荒第一次呢。

  “我也知道这样做很蠢,可是现在也没办法了。”林太郎面无表情地回答。

  “我去拜托西园寺公使调解,或者就说你得了传染病,住进研究院的隔离病房……其实也不必说得那么严重,就说你突然烧到四十二度……”

  “北里君,多谢你为我操心,但我现在如果临阵退缩,恐怕会变成所有日本人的耻辱。无论如何,我总是个堂堂正正的军人。”

  “也罢。但你为什么要选手枪做武器?你从来没用过枪,赢得了他吗?你为什么不选决斗用的长剑呢?长剑刀锋比较钝,至少可以避免最坏的情况。还有,你究竟会不会用枪?”

  “比你懂一点。”

  “开玩笑!我根本没摸过枪。对方是军人,应该很擅长用手枪吧。”

  “听说他是射击高手,曾经参加比赛得过几次冠军。”

  北里这下急了。“你真的疯了。既然这样,我就把你送进精神病院……”

  “北里君,拜托,你就让我做我想做的事吧。”

  林太郎声音干冷,从他决心接受挑战之后,就被一种搏命的疯狂欲望所驱策。

  北里看着林太郎好一会儿,颓然无力地说:“我了解了。不过,我还是有句话要说。人在任何情形下都不能急于赴死,请你不要忘记这一点。”

  林太郎手上握着枪,和鲁道夫上尉背对而立,觉得自己如在梦中。天色微明,积雪白茫茫一片。

  “可以开始了吗?”

  席拉赫问道。北里站在他旁边,表情沉痛苍白。

  林太郎心想,我这就会死吗?也罢!死也是一种解脱,想必父母、祖母、弟妹都会哀伤悲叹,别人则会笑我是个傻瓜。可是,我还介意这些吗?

  “预备!”

  手上的枪沉甸甸的,扣着扳机的指尖冰冷。

  “起!”

  他机械性地跨出脚步。一、二、三、四、五……他觉得说不出的荒唐。六、七、八……又想起克拉拉当时的脸。九、十……好像憧憬着什么。十一、十二……

  “且慢!”

  有人大声呼喊。是幻听吗?现在还能停止吗?十三、十四……

  “住手!这是宰相的命令!”

  声音清晰可闻,林太郎不觉回眸一望,宰相秘书缪勒赶到林太郎和鲁道夫中间。

  “宰相请你们两位过去。”缪勒气喘吁吁地说。

  “秘书先生,很抱歉,你这样阻止没有用,我们是为名誉而……”鲁道夫转向缪勒,不悦地说。

  “决斗不但违法,而且这是宰相的命令,宰相要我立刻制止这种愚蠢的行径,请你们到他那里去。”

  林太郎恍若大梦初醒般凝视缪勒。说他们是傻瓜,确实没错,但是俾斯麦怎么知道他们要决斗呢?

  “如果你们有怨言,可以直接告诉阁下。如果现在不接受我的指示,我只好叫警察把你们抓起来。上尉,难道你想违背宰相的命令?”

  鲁道夫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森先生,你呢?”

  林太郎也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一股虚脱感袭上全身,仿佛一切都无所谓了。

  “那就一起走吧。这两位见证人各自请回吧。我也不追究你们的名字。”缪勒语气严厉地督促见证人离开。北里庆幸地拉着林太郎的手,连声说:“太好了、太好了。”然后高兴离去。

  树林外停着一辆马车,林太郎一行人坐上马车。上尉赌气地看着窗外,林太郎则茫然地望着自己的脚尖,许多思绪浮起又消失。不久马车停下,缪勒先下车说声“请”。从建筑物的感觉看来,它并不是正式的官邸,但大门两侧依然戒备森严。缪勒穿过宽敞的大厅,领着两人走到二楼的一个房间。

  俾斯麦坐在沙发上吸着雪茄。这是一个比想像中朴素的小房间,角落有张书桌,桌后的墙上分别挂着大幅的德国地图、欧洲地图和世界地图。地图对面并排着俾斯麦正坐着的沙发和圆桌,看来是个轻松休息的小房间。

  俾斯麦锐利地望着林太郎和鲁道夫,说了一句:“你们握手言和吧。”威严的语调让人无法违逆,林太郎和鲁道夫自然伸手互握。

  “阁下,让您担心了。真抱歉!”鲁道夫低声致歉,身材魁梧的他,在宰相面前异常恭谨。

  “傻瓜!如果是德国人也就罢了,要求外国客人决斗,成何体统!以后做事谨慎些!”俾斯麦怒斥他以后,又恢复平常的口气:“上尉,我等一下再跟你谈,你先退下,我有些话要先和森先生谈。”

  鲁道夫敬礼离去,缪勒也跟着退出,房间内就只剩下林太郎和德意志帝国的领导者。

  “森先生,我年轻时也决斗过,如果那时受到致命伤,就没有今天的我了。若说德国因此损失一个人才,也不算自夸吧。”

  这个成就了一番丰功伟业,现已渐入老境的帝国宰相,先说了这么一段开场白。

  “人难免会因时间、场合而有固执己见的时候,但是我以前也说过,你是日本和德国需要的人才,你的才能不属于个人,必须好好应用,明白吗?”

  “是的,阁下。”林太郎觉得胸口郁闷,无法多说些什么。

  俾斯麦考虑半晌,换了一种口气说:“森先生,你能答应我绝不泄露下面的谈话吗?”

  “我答应您,阁下。”

  林太郎暗思究竟是什么大事,不由得紧张起来。

  “克拉拉是我的女儿。”俾斯麦出其不意地说。因为太过唐突,也太过意外,林太郎一时愣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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