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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美奈子和父母乘搭的士,前往P酒店的结婚会场。

  差不多同时,修一和叔父夫妇的车子在路上遇到交通阻塞,慢慢挨着前进。

  远藤夫妇已经走进P酒店的玄关。他们担任主婚人,必须最早到。

  上西刚好走出大厅,准备先去设宴的会场看一遍。见到远藤夫妇走进大听来,举手招呼。那么早来干嘛?上西不由笑起来。

  下午两点十五分。

  雅子还在伏案写着。看看手表,两点多了。她叹一口气,放下手中的钢笔。背部酸疼,她站起来到窗前眺望。明媚的阳光下,人人都在营营役役地过平凡的日子。她不稀罕。在地上劳劳碌碌的人群何等渺小而可怜……想到今天就可结束地上的召子,她轻松地舒一口气。世上的一切与我何关?什么都是麻烦的事,包括生存。

  时间不多了,必须赶快写。很口渴,她叫了奶咖啡。这些钱等退房时才付。她不想欠帐,准备出去时把钱放在桌子上。

  奶咖啡途来时,雅子面向打字机胡乱的按键盘。酒店侍应出去以后,她把打字机推一旁,再提起笔来。

  ……我在梦想与现实的微妙平衡之间活着。从小父亲就看透我的性情,绝对不勉强我跟外界融合。我为此感谢父亲。如果父亲把我当普通孩子,送去学校跟那些肮脏的孩子在一起,我一定会神经衰弱,进了神经病院了。

  父亲把我称做“玻璃人偶”,脆弱、透明的人偶。也许是的。我也觉得那样的我很可怜。这是我一生下来就注定的宿命。

  假如每个人都把我当作玻璃人偶,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或触摸的话,现在我就不需要写这封信了。

  十八岁的夏天。我们三姊妹跟着父亲去轻井站度假,住在山中小木屋里。夏天已近尾声,稍有寒意的好天气持续着,习惯于关在室内的我,不知不觉的被户外清凉的空气、绿叶的香气和鸟叫声吸引,心情十分开朗。出到林间散步,听潺潺水声,及树枝踏在脚下发出的劈啪声,何等愉悦。姊姊们根本足不出户,躲在木屋里看书和玩扑克牌。芳子姊姊跟同宿木屋的男孩很要好,一天到晚在楼下的客厅跳舞唱歌作乐。

  我喜欢独自或跟父亲一起在树林中打转散步。不同芳子。我对一大群人吵吵闹闹的场面抱有厌恶感。我喜欢纪子姐姐,但在我眼中,她只是个装模作样的人,她把读书当作一种炫耀身分的工具而已。

  对我而言,文学世界里的浪漫和幻想就是人生。现实是丑陋、污秽的,像可怕的泥沼,没有浪漫与梦的香气。这样一个抗拒现实的我,竟然被它残酷的魔爪吞灭掉。

  那天我在外面呆太久,发侥了,于是躺在木屋里。当晚,在附近的酒店举行东京的交响音乐会,七点开始,父亲很想去听,又不放心我。我说只有一点点热,没关系,叫他安心去听。姊姊们当然一起去。芳子的男朋友们也去了,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昏昏沈沈的似睡非睡。

  几点钟了?楼下传来男人喝醉酒的怒骂声,把我吵醒。我烦躁地塞住耳朵。醉酒的人是龌龊不乾净的,使我无法忍受。父亲只喝葡萄酒或白兰地,顶多小醉。我一见到借醉吵闹发恶的人就会打冷颤,快快躲得远远的。

  那晚闹事的男人好像是为拿不到音乐会的入场票而发睥气。像这种常规的音乐会经常满座,必须预先订票,那男的不晓得,因而向木屋的老板乱发睥气。闹了三十分钟才终于安静下来。同时,透过寂静的夜,维也纳华尔滋的旋律隐约可闻。我不顾身体发热,开了窗户倾听。

  打开窗后冷风进来,我跳上床去盖毯子听音乐。曲子从“皇帝圆舞曲”变成“维也纳森林的故事”……正当我听得陶醉时,房门突然啪一声打开。

  我的房间没开灯,藉走廊的反光,我只知道进来的是个男人。嘴里唠唠叨叨的说着什么,发出严重的酒味。我由惊吓转为生气。那人喝醉酒进错房间了,一定是刚才在楼下滋扰的男人!芳子最后一个离开时忘了把门上锁!我想喊他出去,可是发不出声音。

  男人在房里看了一圈,这才发觉我的存在,哦了一声,搔搔头又走到门口。我松一口气,用毯子遮到眼睛下面等他出去。男人在门口站了一阵子,不知在想什么。我在焦急他的磨蹭,突然发觉他回过头来望我。光线太暗看不清楚他的睑,更加显得阴森恐布。

  男人冷不防地关上房门,房里陷入黑暗。他还站在那里。我本能地觉得危险,想逃、想喊,可是全身麻□似的动弹不得。我晓得有“什么”要发生在我身上。

  男人走近我的床边,呼吸粗促,酒气薰人,我不由用手掩住鼻子和嘴巴。我失败了。毯子离手,男人飞快地把毯子抢去,我缩起穿着睡衣的身体在床上颤抖。男人捉住我的双臂。我拼命挣扎,手脚拼命吧唔吧唔地乱撑,然而敌不过男人的力量。他那沈重的身体压上来实使我觉得呼吸困难,快要晕过去了。男人见我失去抵抗力,骑到我的下腹上,动手脱我的睡衣。我还想不到这是发生在现实的事,以为做恶梦。我在发烧而产生的恶梦……

  不知过了多久。现在想起来还会使我血液涌到睑上,捉笔的手在抖。男人带酒气的呼吸、发汗的体臭和粗鲁的手的触觉,依然像是刚发生似的记忆深刻。

  我不能写得太详尽。总之这个晚上,玻璃人偶变得粉碎,被一双泥靴践踏蹂烂了。

  我像一个断了线的提线木偶瘫痪在床。男人穿好衣服走出去。那时刚好遇到木屋的老板从走廊经过吧!老板的声音从房门的隙缝清晰地传过来“咦,先生,走错房间是吗?”

  男人回答什么,我没听清楚。只是听见老板叫那男的“先生”。这句话深印在我的脑海里。

  窗外的音乐已经听不见了。音乐会结束了吧!父亲他们快回来了。我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进去浴室拼命冲身体,用肥皂把身体洗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换上新的内衣裤和睡衣,关好窗子,钻进被窝里发抖。不到五分钟,走廊传来父亲的笑声。门打开,父亲进来。

  “怎么还没睡?”

  “刚才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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