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毕格斯 > 秃头旅馆的七把钥匙 | 上页 下页


  她挥手朝路边的村庄指了指,住户的灯光透过白雪凄凉地闪烁着。

  “原因是上埃斯基旺瀑布镇,”她说,“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够充足吗?”

  比利·马吉抬头望去:他看到一排灰蒙蒙的似乎风一吹就会倾斜的房屋;一个模模糊糊的招牌,上书“烈酒和烟草”;一条拐入黑暗中的弯曲颓败的街道,仿佛是在招牌下仁立过久的一个人影。

  “你要在这里久住吗?”他问。

  “快上车吧,玛丽,”从出租车里传来瓮瓮的一声喊,“快进来关上门,我快冻死了。”

  “说不准,”女子说,“谢谢你这么友好——晚安。”

  车门闷闷地一声关上了,车子疲惫地吱吱嘎嘎地开走。马吉先生掉转身,又返回昏暗的车站候车室。

  “她为什么要哭?”当马吉先生再度站到小售票窗口前时售票员问。

  “她不喜欢你们这个小镇,”马吉答道,“她好像说这地方使她心情压抑。”

  “嗯——这地方是荒凉了点儿,”售票员附和着,“不过外来人见到这地方就流泪也并不多见。不错,上埃斯基旺节奏太慢,这话不假。有时我也觉得受不了。除了干活干活没别的事可干,然后就是往床上一躺等着明天。我过去总琢磨着兴许哪天他们能把我调到南边的霍普尔镇去,那儿有电影和一些夜生活。可铁路上的老板根本想不到你,除非你做错了事。说真的,先生,有时我也想从这儿拍屁股走人。”

  “这很自然,人人都好漫游吗。”马吉先生深表同情地说,“你刚才提到秃头旅馆——”

  “这家旅馆夏天开放时还有点生气,”卖票的说,“有钱的人还经常抱怨,行李老晚到。这样一来此地还热闹一些。”他颇有兴趣地用目光在马吉先生穿的纽约服饰上打量着。“不过秃头旅馆这会儿可是关得死死的,冬天只有一座连着墓地的配楼开着。你不是想在此地逗留吧?”

  “呃,我想见一个人,他叫伊利亚·昆比,”马吉先生回答说,“你知道这个人吗?”

  “当然知道。”爱打探新鲜事的售票员说,“他是秃头旅馆的看守人。他住的地方离这儿有一里路,在通往秃头山的米勒街上。你出来一下,我告诉你怎么走。”

  他俩来到雪花飘舞的屋外,售票员不停地朝黑暗中用手指点着。

  “如果天空晴朗的话,”他说,“你可以看到远处那个俯瞰瀑布的秃头山,好像高高在上监视着我们,不让我们恶作剧似的。到半山腰你就可以看到秃头旅馆了,它黑不溜秋,宁静而苍老。你就沿着这条路走,走到第三个拐角往左拐。伊利亚住在一里开外一座树林中的一个小房子里。他家的门嗞啦嗞啦的响,这么静的晚上你准能听见。”

  比利·马吉谢过他,提起两只旅行包,走上了“主大街”。第一个拐角处矗立着一座阴郁而令人生畏的建筑物,上面挂着“商会馆”的招牌。办公室的窗户里透出白惨惨的煤气灯光,三个天生的意气消沉的人无精打采地歪在旅馆的椅子上,兴味索然地盯着窗外的暴风雪。

  不要再哭泣,我的夫人,

  哦!今日不要再哭泣。

  马吉先生压低嗓子嘲讽地哼着这支小调,同时仰头朝楼上惟一一扇在黑暗中透出黄色光亮的窗子瞥去。

  一家不大的“百货食品”店出现在一个街角处,他停住脚步。

  “让我想想,”他思索着,“电源肯定是关掉了。对,蜡烛。而且万一这个季节不开张,没有厨子,还得买点吃的垫肚子。”

  他走进店里,一个神情疲惫的老太太迎上来。

  “你要什么样的蜡烛?”她问,那神态好像她什么品种的蜡烛都有备货。马吉先生想起来圣诞节快到了。

  “圣诞树用的。”他说,并说要两百支。

  “我只有四十支。”女人说,“这颗树要摆在哪儿——孤儿院里?”

  马吉先生手里又多了一个口袋,里面装着从小店里买的蜡烛。他出了店铺,继续在刺骨的风雪中跋涉。上埃斯基旺瀑布从他眼前匆匆流过,遁入黑暗之中,像是一个饥饿的人赶回家里吃晚饭。透过许多闪着灯光的窗子,他看到屋里面装饰着充满欢乐气氛的绿色圣诞花环。渐渐地,房屋稀疏起来,他终于踏上一条朝山上走的崎岖不平的小道。他听到从远处传来一声微弱的狗吠。忽儿一辆马车从他身旁蹒跚而过,一个人粗着嗓子咒骂道路坑坑洼洼。马吉先生边走边得意地笑着。

  “我可爱的堂吉诃德,”他喃喃地说,“我知道你不停地踩风车是何滋味了。”

  然而使马吉先生停住脚步的并非风车的吱嘎声,而是从风雪中传来的一扇门的嗞呀声。他兴奋地攀上一条小道,来到伊利亚·昆比的家门口。

  听到比利·马吉欢快的敲门声,一个六十来岁的人打开了门。显然他刚用完晚餐,此时他正要点上他的烟斗。他把马吉先生引人充满家庭气息的厨房,审慎而沉静地吸了几口烟才开口与不速之客说话。在此之前这位客人喜悦地抓住对方的手,并不知那只手里仍握着刚刚燃烬的尚热的火柴。火柴掉到地上,于是老头儿朝站在炉子旁边的一位白发女人投去焦虑的目光。

  “我叫马吉,”这位先生喜出望外地说着,一边把行李拖进屋。“你肯定是伊利亚·昆比了。你好吗?见到你很高兴。”他的神态好像与伊利亚已深交多年,在世界各个角落也没断了联系。

  老头儿没张口,只是颇觉怪异地透过白色烟雾打量着马吉先生。他面部表情慈祥温和,却无动于衷;他仿佛缺乏那种飞越终点线取得成功的最后冲劲;他的领带有气无力地垂吊着,干枯的手微微颤抖,明显地表明他缺乏活力。

  “是的,”他终于承认说,“我是昆比。”

  马吉先生把大衣朝身后一扔,昆比太太一尘不染的地板上便洒满了雪花。

  “我叫马吉,”他再度解释,“威廉姆·海洛威尔·马吉。海尔·班特利写信给你提到的那个人就是我。你收到他的信了吧?”

  昆比先生从嘴边拿开烟斗,惊讶地望着对方。

  “天哪!”他嚷道,“你不会是说——他已经到了?”

  马吉先生俏皮地说:“我人都站这儿了还不是最好的证明?”

  “天,”昆比先生口吃地说,“我们——我们还以为这是个玩笑呢。”

  “海尔·班特利有时确实爱开个玩笑,”马吉先生赞同地说,“但他还没有把玩笑开到上埃斯基旺瀑布镇的习惯。”

  “那么——那么你真地要打算——”昆比先生不知后面的话怎样说。

  “是的,”马吉先生情绪高昂地说,同时坐进一只摇椅里。“没错,我打算在秃头旅馆住上几个月。”

  昆比太太由于站在温暖的火炉旁边时间过长,肥胖的身体似乎缩成了一座小山。这时她走上前来打量着马吉先生。

  “你偏偏要住秃头旅馆。”她嗫嚅着。

  “旅馆关门了,”昆比先生说,“它不开门,年轻人。”

  “我知道它不开门,”马吉笑笑,“正因为如此,我才要住进去为它增添点儿光彩。很抱歉这样糟糕的夜晚还要把你叫出去,不过我不得不让你领我去趟秃头旅馆。我想海尔·班特利在信里也是这样吩咐你的。”

  昆比先生立在马吉先生面前,他只穿着衬衫的高大身躯是诚实的美国男人的象征。他阴沉着脸瞪着马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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