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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朱光潜把《谈美》和《文艺心理学》两部书稿交给朱自清,请他批评指正。八年前,朱自清曾看过朱光潜的论文《无言之美》,很喜欢他说理透彻,现在仔细地读了《文艺心理学》之后,深感朱光潜的学识更其渊博了,心中十分欣慰。《文艺心理学》实质是一部从心理学观点出发来研究美学的论著,在当时是一门年轻的学问。朱自清很欣赏这本书,认为“书中虽以西方文艺为论据,但作者并未忘记中国”,“此书并不是专写给念过西洋诗,看过西洋画的人读的。他这书虽然并不忽略重要的哲人的学说,可是以‘美感经验’开宗明义,逐步解悉种种关联的心理的,以及相伴的生理的作用,自是科学的态度。在这个领域内介绍这个态度的,中国似乎还无先例;一般读者将乐于知道直到他们自己的时代止的对于美的事物的看法。”并且“全书文字像行云流水,自在极了。他像谈话似的,一层层领着你走进高深和复杂里去。”他也诚恳地向朱光潜提出意见,该书第六章“美感与联想”,就是根据他的批评而改写的。《谈美》是以《文艺心理学》这本书为依据,用简洁素朴的语言介绍美学与心理学的理论。据作者说,他之所以要在时局维艰时刻侈谈美学,是因为“坚信中国社会闹得如此之糟,不完全是制度的问题,是大半由于人心太坏。”他写这本书主要目的就在要求“人心净化”和“人心美化”。朱自清对这本小册子也很欣赏,认为它并不是《文艺心理学》的节略,而是有其完整体系的论著。他特别欣赏最后一章“人生的艺术化”,认为它是朱光潜“最主要的理论”,将引导着读者“由艺术走入人生,又将人生纳入艺术之中”。

  4月5日,他为《文艺心理学》和《谈美》两书各写了一篇序言。虽然他对自己的评论“并不感到满意”,但却是“已尽到自己的最大努力”。自去年9月到达伦敦,至今已半年多了,光阴如驶,假期将尽,该作归计了”。4月21日晚上,他与柳无忌夫妇商量同去欧洲旅游的计划。柳无忌此时已完成了在伦敦的进修任务,看完博物院所存的中国通俗文学书籍,且与从美国来的未婚妻结了婚,现在要与她同去欧洲度蜜月。柳无忌和朱自清共处一段时间,对他的为人十分钦仰:我与朱自清一同在伦敦住了三、四个月,天天见面,交往甚密。但在谈话中从不涉及家庭及私人琐事,也不提到他在清华学校的事情。……他总是伏在案头读书或写信,我不便去打扰他。就是有几次我们空闲了聊天,也寡言笑,不时相对着作会心的领悟。这也许就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在现代中国作家中间,朱自清是少有的君子人,我对他有深厚的敬意,同样的在道德与文章方面。

  五、六月,他们在欧洲漫游,“这两个月走了五国,12个地方。巴黎待了三个礼拜,柏林两礼拜,别处没有待过三天以上;不用说都只是走马观花”。巴黎看得最细,所有名胜几乎游遍,他沿着塞纳河岸游览了刚果方场、砖厂花园、仙街、凯旋门、卢森堡花园,还登上铁塔眺望,只觉眼底尽是密匝匝的房子,有点应接不暇,而无苍茫之感。他还参观了歌剧院、国务院、养老院、圣龛堂、毛得林堂、枫丹白露宫等。卢浮宫去了三回,遗憾的是还只看了一犄角。在柏林他游逛了柏林最大的公园梯尔园,在那里欣赏望不到头的绿树和隐现其间的小湖和小溪,还去司勃来河一个小州上参观七个博物院,看那些世界闻名的壁雕和古迹,以及气象万千的壮丽的古建筑,他深深地为德意志人的魄力所感动。

  在柏林,他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结识了青年诗人冯至。冯至很喜欢朱自清的创作,以前他读过《雪朝》,感到“里边的诗有个共同的趋势,散文化,朴实,好像有很重的人道主义的色彩。”他以为中国新诗如果能沿着这一条路发展下去,也许会少走许多弯路,可惜集子中许多作者都放弃了创作或者改变了作风,“其中真能把那种朴质的精神保持下来的,不但应用在诗上,而且运用在散文上以及作人的态度上”的就只有朱自清。冯至这时住在柏林西郊,一天,他特地邀请朱自清到他的寓所小花园里喝咖啡。过了几天,又陪他到柏林西南的波茨坦游览无忧宫,波茨坦是佛来德列大帝的城,无忧宫是他常住的地方,大帝和伏尔泰友好,曾请他在宫里住过好些日子,他住的房间就在宫的西头。冯至曾记下朱自清游览时的情景:

  他很少说话,只注意听旁人讲;他游无忧宫时,因为语言文字的隔阂,不住地问这个问那个,那诚挚求真的目光使回答者不好意思说一句强不知为知的话。有“欧洲的公园”之称的瑞士,是个小国,朱自清感到在这里逛山的味道比游湖还好。瑞士的湖水是淡蓝的,一平如镜,在阳光照耀下,水在微风里摇晃着,如西方小姑娘的碧眼,若遇上阴雨天,湖上一片迷镑,水天混在一起,人如在梦里一般。风起时,水便皱起粼粼细纹,又像颦眉的西子。湖水虽时有变幻,但朱自清以为这些在山上可以更好地领略到,而且山上不但可以看到湖,还可以欣赏谷,风景流连低回,目不暇接,境界层出不穷。在卢参的东南有一个交湖,从那里可以乘车登世界闻名的少妇峰。

  一天,朱自清和柳无忌夫妇住在山脚下一个旅馆里,登山费用极大,柳无忌夫妇不敢去,因为这一来就得花去他一个月的清华官费的一半。可是,爱女山水的朱自清却不计较这些,兴致勃勃地独自去作登山旅行。路上要换两次车,还要经过隧道,从车窗望出去,可以看到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冰川,山上厚厚地堆着白雪,日光虽是淡淡的,却耀得人睁不开眼,山上不时有雪崩,沙沙沙沙地流下来,如水一般,朱自清觉得“很好玩儿”。他早上9点多钟在交湖上车,回来时已是傍晚五点多钟了。

  他们在意大利玩的比较匆促,多半是坐在美国运通公司的大汽车里看的。在意大利半岛西南角上的庞贝古城是尽人皆知的著名古迹,这座在8世纪被火山埋在地底的古城,当时已大半被挖掘出来了。朱自清和柳无忌夫妇被一个导游领着逛了一个下午,看了遍布各处的酒店、魏堤的住宅、讲究的浴场,以及能容纳2万人的剧场和各种店铺的遗址,从中领略到当时庞贝人民的生活习俗。最后,他们到达在意大利东北角的威尼斯,这是名闻遐迩的“水中的城”,这里水天相连,一片茫茫,天空没有煤烟,干干净净,在温和的阳光中,一切都像透明的。在朱自清眼中,威尼斯有点像中国江南的水乡,水是那么绿,那么酽,简直要把人带到梦中去。7月7日,朱自清告别了如梦般的威尼斯,和柳无忌夫妇乘意大利罗索伯爵号轮船,经红海印度洋返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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