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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上海有个小小的泰安客栈,是徐向前三年前投考黄埔军校时落过脚的地方。这次回到上海,徐向前又住进这里。店家是北方人,只知开客栈赚钱,从不管共产党与国民党的事。徐向前夜宿泰安客栈,每天遛马路,穿小巷。

  十几天过去了,没有找到一星线索。他身上的钱几乎要花光了。一天,他突然在街上碰到了李楚白——他的入党介绍人,真是喜出望外!两个人走到一个无人的小弄堂,徐向前讲了这几个月的经历,又问李楚白:

  “你可知道毛泽东在哪儿?”

  “不知道,不认识。”

  “我该怎么办呢?”徐向前问。

  “你先回去等着,不要外出。”李楚白嘱咐一番,他们分了手。

  第三天夜晚,李楚白陪着中央军委的一位负责同志,来到泰安客栈。谈话中,徐向前才得知:南昌起义的部队遭到失败;

  毛泽东9月间在湖南领导了秋收暴动,情况也不好,一部分工农革命军奔向江西山区了……

  “你的情况,李楚白说了,”军委的那位同志说,“你说说看,有什么打算。”

  徐向前说:“我是新党员,没多大的本事,一切听从党的安排。”

  “你是黄埔生嘛!”那同志眼睛里流露出信任、敬佩的神色,“你对广东地区情况熟悉,去广东吧,怎么样?”

  徐向前迟疑了一会儿,说:“广东我也不熟悉,我本想找不到党组织,就去北方,搞军运工作。如今,要革命下去,没军权不行啊!”

  那位同志认真听着徐向前的话,不时点头。是啊,革命失败的教训,是党没有掌握武装。中国的革命,到了彻底拿起枪的时候了。

  “好吧,你立即去广东,”那位同志几乎是命令式地向徐向前说:“那边准备军事行动,工人赤卫队中正缺少军事指挥人才,你去领导工人赤卫队……”

  徐向前从心里不喜欢广东那地方。语言难懂,生活不习惯,小咬叮得人心都发麻。可是,这是党的工作需要,特别是听说那边会搞军事行动,徐向前热衷的就是武装,爱的就是领兵这一行。他像入党宣誓似地、郑重地说:“一切服从党的安排!”

  “好吧,明天就起身!”那位同志握住徐向前的手,使劲一摇。

  〖9.重返“羊城”。赤卫队长“纸上谈兵”。凭着两支手枪,率队参加广州起义〗

  旧中国普通的农民,多是一生一世苦守着祖上传的那个家,那片故土,这就是他唯一的故乡。而徐向前这一代的革命家,从走出农舍,就“四海为家”了。他一生中把山西五台县作为第一故乡,把广东看成第二故乡。

  1927年9月底,一个夜晚,徐向前和一位姓张的同伴,走进了广州市。他们从上海乘火车,一路转车多次,好不容易才到达目的地。本来从上海出发说是乘火轮船的,等了几天都难买到票。行程急,改坐火车,谁知这一路那么难,车上找不到座位,喝不上水,囚犯似地,好几天好几夜不得睡;饥一天饱一餐,下了火车,那位张同志像喝醉似的,已分不出东南西北。徐向前身体虽然瘦弱,却经得起折磨。他领着路,按接头地点、暗号,顺利地找到中共广东省委设的一个秘密联络点,接上头,被安排住进一个小客栈。和在上海一样,也叫“泰安客栈”。

  第三天,那位姓张的同志被分配走了。“交通”一再嘱咐徐向前,不要外出,听候安排。白色恐怖下,稍有差错会发生意外,每个处在“地下”的共产党员,都懂得这一点。徐向前经过大革命失败后这几个月,已经学会了许多。他不喜欢广东这地方。小客栈阴暗潮湿,夜晚蚊虫飞舞,白天小咬叮脸和脖子、耳朵。当地人语言生硬,说话像吵架,对外乡人更是冷眼相看。吃的东西多是半生不熟,鸡块带着血上桌。只有一个美妙的神话传说,让徐向前记在心上。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广州是块饥荒地,种下五谷皆不长。

  五位神仙骑着羊儿路过广州上空,看着地下许多人因饥饿死去实在可怜,神仙遂指使五头羊去天宫采来谷穗,把神仙种的谷子撒到广州这片土地上。从此,广州大地长出了肥大的谷穗,人们从饥饿中得救。可是,那五只羊却触犯了天规,被逐出天宫,飘落在广州观音山下,化成五具石头羊。从那以后,广州才有“五羊城”的美称。徐向前喜欢这个传说。

  五羊城,成了徐向前的第二故乡。他从这里走上革命的征程,如今又重返了故土。

  旧地重游,唤起了许多往事的回忆。三年前徐向前投考黄埔军校,曾经来到过广州。那时,他满腔热血,头脑单纯,只担心复试落榜。那时,广州的一切,都使他新奇。这儿是国民革命的中心,孙中山领导下的革命的国民党,实行“联俄、联共、扶助工农”三大政策,国民党与共产党亲如一家人。广州城大街小巷、珠江岸边、黄埔岛上,到处是革命的军人、工人纠察队,日夜响彻着革命的歌声。孙中山和一些党政名人,经常在学校、工厂演说。徐向前复试通过被黄埔军校录取后,踏上黄埔岛,穿上军衣,唱起了“以血洒花、以校为家”的军歌。

  现今他重游“羊城”,街道、车站、商店虽然是老模样,政治气氛却完全不同当年。国民党和共产党从“同志”变为仇敌,三年前,徐向前威武地走在街上,那身黄军装吸引着行人;如今他一副商人打扮,不敢外出,躲在小客栈中阴暗的小屋里。他在客栈住宿登记册上,留下的是“余立仁”名字。他和其他共产党人一样,是“危险分子”,随时都可能被捕,投入监狱。

  他生性话语不多,却爱活动。特别是这两三年以来,几乎都在滚滚洪流里。他闷在小客栈,每天吃饭、看报、睡觉,着实憋得慌。一天吃过午饭,便信步走出客栈,漫步来到珠江岸边。

  这儿行人不多,偶尔才碰上几个人匆匆走过。他看到江水奔流,又不由得想到,顺江东去就会到黄埔码头。想着,走着,不知走了多远,才想到不该乱走。于是转回身走了一段路,不知不觉竟走到一条大街上了。他怕碰到意外,急急忙忙转弯,却忘了来路。好在他记住了客栈的方位,估摸着方向寻找珠江。

  猛然听到一声呼唤,回头一看,不由得惊了一下,原来是一位熟人——黄埔三期的一个学生。他身穿军官制服,却没精打彩。

  “好久不见啊?”那军官高兴地和徐向前握手。

  “你现在……”徐向前想说“干什么”,没开口。

  “啊,唔……”那人含含糊糊不知说了句什么。

  徐向前从前只和这人见过几回,他叫什么名,哪里人都记不住了。如今这人什么底细,更难摸清。他镇静地略略微笑,装出一副平淡无奇的神色,说自己现在经商做生意了,官场上的事一字不提。那人哼哼哈哈,看来也不想和徐向前深谈,又说了几句无关疼痒的话,二人便分手了。

  回到泰安小客栈,徐向前心慌意乱。悔不该外出,万一暴露出去,怎么好呢?从此他格外小心,再不出房门。一本看破了皮的书和几张报纸,伴随着他熬过白天、黑夜。

  又过了几天,夜晚来了位“交通”,把徐向前带走了。说是省委的指示,叫他去训练工人赤卫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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