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名人传记 > 艺海无涯——袁世海回忆录 | 上页 下页
八八


  当然,根据剧情的需要编词、加唱是我久已有之的习惯,并非要借檀道济之口,宣传党的抗日主张。那时,我还真不知什么叫共产党,也还没有那么高的觉悟。但当时全国已掀起新的抗日高潮,热爱自己祖国、不愿做亡国奴的我,遇到剧情与国情相近似,这种情感便自然地流露出来了。但作为一名青年,我未能拿起刀枪,奔赴抗日前线,为拯救灾难中的祖国贡献力量,是我一生中的憾事。

  *

  扶风社在上海黄金戏院连演三十六场,盛况空前,又续演十二天,才圆满结束。马先生在上海休息,班社人员返回北平,我被黄金大戏院挽留。

  接续在“黄金”演出的是毛世来班社。师兄弟见面分外亲热,我们合演一期。

  世来是毛庆来之弟。庆来是“斌庆社”的高材生。武二花脸应工。出科后,一直与李万春合作,是李不可缺少的下串(武打对手)之一。世来受其兄影响,喜爱武工。在科里,除应工花旦外,也能演《破洪州》、《英杰烈》等刀马旦戏。世来的跷功尤见功夫,演全本《十三妹》等戏,都踩跷,再加上他扮相娇巧俊美,台风洒脱、泼辣,所以,被列为四小名旦之一。

  前两年,我参加天津大戏院组织的夏季游艺会之前,也曾与世来合演半月,这次的剧目基本和上次一样。第一天打泡,压轴是沙世鑫主演的《甘露寺》、《回荆州》。我演《芦花荡》一折的张飞。大轴子是毛世来主演《十二红》。这出戏是在科班时肖先生给排演的。戏的内容不健康。但世来有一绝活。大鬼将叉向他投来,他可以接叉摔“踝子”,仍有当年迟月亭老先生在《金钱豹》中接叉的表演特色。作为玩笑旦,能有此技巧,实属不易。

  黄金大戏院的基层演员中有个名叫筱玲红的女演员,十八、九岁,品貌条件都不错,经常给世来配戏,象《杀子报》中饰演申冤报仇的女孩子,等等。排戏演戏中,毛世来与她相互有了好感,大家也觉得他二人年貌相当,很般配,极力帮忙。一位喜爱毛世来艺术的鄂先生,叫鄂吕弓,有意从中作伐,约我们同到他家吃饭、打牌,让毛、筱二人能借机谈判。筱玲红是养女,其养母坚持向毛索要一大笔钱财——聘礼,方才允婚。世来无能为力,此事只好作罢。世来戏路较窄,此后难得到上海演出,筱玲红终被养母卖嫁给年逾半百的日伪汉奸周某,成了他的许多姨太太中的一个。旧社会女演员的命运悲惨哪!

  作为临别纪念,我们演了一场反串戏《白水滩》。这是常用的形式。毛世来饰十一郎,艾世菊饰青面虎,我饰青面虎之妹徐佩珠。我很能造“魔”,特为徐佩珠在“山头”一场加唱四句慢板,完全仿照风行一时的四大名旦录制的《五花洞》唱片。四句慢板唱出四个流派、四种风味。第一句“徐佩珠坐山寨自思自付”是模仿梅兰芳先生的演唱。这是我在科班时排《霸王别姬》反复听他的唱片,摸索到他的演唱规律。第二句“想起了我兄长坐卧不宁”仿尚先生的唱腔,我在重庆社几年,自当学会了。第三句“怕的是他喝醉酒把祸事闯定”学的是程砚秋先生的唱法,程先生的唱是我素来喜爱的,平时,我看过他很多戏,学会了他的唱腔。然后,我走下高桌,用了两个荀先生特有的身段,表示徐盼兄长回山而焦急不安的心情,再用荀派唱出第四句“那时节少不得要动刀兵”。不想,我这四句唱,居然赢得观众四次掌声。

  扮演青面虎的艾世菊,与我同岁(略小几个月),同科。最近,听从上海回北京的舅见迟世恭说,他虽高龄,还能上演《时迁偷鸡》等武功吃重的剧目,足见武功的扎实。想当年,他很瘦小,又因他曾与相声演员焦得海学艺,入科时,说了一段“报菜名”,所以被分到丑行。同科的小花脸詹世甫为大丑,世菊只演二丑、三丑。他很有心,跟定叶盛章、孙盛武二位师哥,给他们拿靴包、彩匣,使盛章、盛武给他说了很多戏。虽在科没喝,出科后,文武丑应工的戏还一演唱,显出他的文武全才。现世菊仍能活跃在上海京剧舞台,举起丑行督旗,更使我十分钦佩和高兴。

  【五十 《连环套》 久经考验】

  盛藻哥、童芷苓、高盛鳞三位一同来沪,接续在“黄金”演出。这期演出,我必然是要参加的。高庆奎先生正值嗓哑病休,特为子盛麟、婚盛藻把场助威。

  第一天打泡,盛藻哥与童芷苓大轴子《四郎探母》,压轴子我和盛麟的全本《连环套》。

  曾记得,我少年时代,为了能演上这出铜锤、架子两门抱,唱、做、念均重的花脸看家戏,在月下苦练,花费相当的功夫。出科后,一直难有机会演此戏,除第一次赴沈阳与当地女武生陈麒麟演过一回,再一次就是天津游艺会期间与少春合演了一场。那次演出,我遇到挫拆。

  在天津,《连环套》是杨小楼先生与郝老师、侯老与周瑞安的合作戏,有着雄厚的观众基础。剧中一些唱段,脍炙人口,甚至妇孺皆会哼唱。偶换成少春和我两个青年演员演这出戏,观众不太重视,上座率不十分高。但看了演出的观众对我们还是很欢迎的。美中不足的是,我扮演的窦尔墩,连连两次掭头。

  一次是窦尔墩刚刚将御马盗在手,被更夫发现。我左手拉着御马,右手执刀欲杀更夫,抡刀之际,刀将头上戴的扎巾挂住,使扎巾、头网、水纱全被带掉,露出光亮的头皮,观众虽笑了,但很快静下来继续看。摞头师傅拿着镜子来到场上,我们在舞台上后场桌,重新摞好头。我又从“千里驹休得要啼跳叫嚷”演起,接着更夫上场:喊“拿奸细”,我拔刀将他们杀死。这不是应得效果之处,此次观众破格为我鼓掌,鼓励我不灰心丧志。观众如此支持,使我体会到他们对我的喜爱,得到很大安慰。可是,观众的谅解,也使我很不安,心里总有些平静不下来。接着“拜山”一场,窦与黄天霸互问姓名,窦闻听黄天霸的名字,应惊座椅上。这就必须事前将自己背后的狐狸尾提早挪开。我因心神始终不定,疏忽了这个小地方,结果坐在狐狸尾上,二次又将扎巾盔拽掉。观众不宽恕了,非但满堂哄笑,而且有人操着天津口音高喊:“好家伙!为嘛帽子一来一掉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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