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名人传记 > 艺海无涯——袁世海回忆录 | 上页 下页


  【二 结良友 志趣相投】

  看戏多,学“会”的戏也就多了,演戏的瘾呢,自然是越来越浓。恰巧我二姐也爱唱,她多做些活,手里能攒几枚零钱,就买票去听戏。我们看戏回来,家里便开了锣。二姐唱《狸猫换太子》的寇承玉,我来演陈琳,兼赶郭槐等好几个角色。哥哥在旁念鼓点,唱胡琴过门,可热闹了。二姐“重任”在肩,只能玩一阵就去干活。我是直演到底的,什么戏都扯开嗓子唱,能唱几句就唱几句,还自编动作,那股劲简直就象中了魔,往往误了吃饭。不将母亲惹发火,戏是停不住的。

  “鱼钻沙”是我最爱吃的饭,所谓“鱼钻沙”就是将油倒在锅里烧热,放上切好的白菜,煸锅后添水,待开锅,将白面和成糊状拨成一条一条的下锅。再将玉米面均匀地倒在锅里。自面为鱼,玉米面为沙。过去一遇到妈妈做这种饭吃,我就围前围后地看着妈妈做,而后抢着吃第一碗。从我对戏一入迷起,这“鱼钻沙”就对我失去了吸引力。往往妈妈做好饭后,三番两次叫我吃饭,我的戏没唱过瘾是不去吃的。给我盛的“鱼钻沙”凉了又热,热后又凉,几次来回就把好端端的“鱼钻沙”热成一碗浆糊糊。妈妈真生气了,在屋里嚷:“再不来就别吃啦!”这时我也觉得实在有点累,肚子咕噜咕噜直响,于是,我弓左腿,绷右腿,半弯腰,对手抱拳,用力喊道:“得……令!”跑着圆场走到门口。左脚一踢大褂,用手抓住,迈过门槛进门吃饭。母亲急不得恼不得,只好发狠地说:“你不用美,赶明儿非送你去科班学戏不可!”我一听高兴极了,连忙拉着长声说:“啊母亲!您说到儿的心眼儿里去了!”一句话又把妈妈逗笑了,说:“快吃吧,别贫嘴啦!”我的戏演到此,才算暂时收住。

  后来,接连下了几天的无情大雨,我们居住的东房,已经漏得不成样子,幸亏有杉篙“帮忙”,总算没倒。但是南房的后山墙还是倒塌了半截。租住南房的做买卖的赵大爷暂居别处。这三间空房,马上成了我的“舞台”。

  有一天,放学回家,我照例又在那里纵情地“放声高唱”,忽听破墙外有人拍掌叫好,高喊:“再来一段,再来一段!”是谁呀?我又惊又喜,踮起脚尖,跳起来往破墙外看,可惜我的个子太矮了。

  “你们是谁呀?”我只好喊话。

  “老街坊,消防队的,是你的老‘观众’啦!再唱一段吧!”

  对!南房后山墙外的一片下洼地是消防队操练的地方。难得有“知音”呀,激动之下,二话没说,又接连唱了好几段。花脸的,老生的,什么唱段都有,全力满足了他们的要求,尽管“观众”看不见“演员”、“演员”也不知“观众”有多少,但双方情绪饱满。以后他们若有空闲,就敲墙喊我。为了报答“观众”的“爱戴”,我索性搬来凳子,垫上碎砖,骑到破墙头上,与他们见面。后来,我的热情的“观众”干脆用救火梯将我迎了过去,到墙外空地给他们演唱,我还认真地配合了表演动作。他们满意极啦!带我去消防队洗热水澡,以示鼓励。当我心满意足地蹬梯子爬过墙头回家时,我的心乐悠悠地陶醉在自己的“艺术”之中了。

  还有一日,我的大胯上长了大疖子,唱完后,消防队长很高兴,把我举了起来,又横着身子悠,无意中碰破疖子,流了血。我回到家中,母亲说疖子出脓好,去虎坊桥鹤鸣堂药店买来两大枚珍珠散,敷上几天就好了,到现在还留了个疤痕,作为纪念。

  我的演唱使附近的街坊们都认识了我这个小戏迷。十间房的西永隆米面铺(带卖杂货、青菜等),还有附近的切面铺、油盐店、肉铺甚至鞋铺的谢掌柜和伙计们对我都是另眼相待。只要我一去,就把我抱上柜台,让我坐在那里唱上几段。后来,偶尔家里的手工活钱领不回,而大爷接济的钱又用完,眼看无米下锅时,我就到那些店铺里赊购,他们满口答应,但条件是我必须先给他们唱几段戏,然后什么五斤面或烧饼、豆腐,以及几个铜子的肉之类都能赊给我。我便高兴地将急需的食品送给母亲,以解家中的燃眉之急。待拿到工钱后马上如数还清。

  今天看来,他们是我的“第一批观众”了。他们对我如此热情、真挚,无形中鼓励了我,使我学习京剧的愿望更迫切了。

  一天,我又在梁家园给消防队“观众”演唱:

  “真宋江,假宋江”,头一句唱完,我换了口气,刚要张嘴往下唱“难免李逵祸遭殃”。……忽然传来一个小孩接唱的声音。我扭脸一看,哟!这不是大群子(裘盛戎的小名)吗?我连忙说:“来呀!咱俩一块唱。”

  观众欢迎极了。我俩也就互不客气,他一段,我一段地唱起来。

  我俩是怎么认识的呢?

  盛戎的父亲是前辈名净裘桂仙。他家当年就住在前孙公园十间房之间路北胡同的兴胜寺里。我们院内西屋张六叔的弟妹的娘家和我母亲的娘家是好邻居,她们没有出嫁时是好姊妹,婚后她就住在裘大爷院内,离我家很近。我母亲去她家串门结识了裘大妈,高兴时在一起玩一会儿斗梭胡(纸牌),这样,我和盛戎也就认识了。盛戎比我大一岁,准确地说只比我大几个月。那时我们只有一些短时间的聚会,互相都不知道在这方面有着共同的爱好。通过这次意外的“对唱”,我俩立即就成了犯戏迷的小伙伴,几乎每天都在一起,不愿分离了。

  我们一同去逛城南游艺园,两个人不如一个人好往里混,单进又不愿分开,想来想去,好容易找到一个窍门:我们绕到游艺园的后墙,互相蹬扶爬上墙头,大着胆子跳下去,人小身轻也摔不坏。贴墙有条小河,时值冬季,河水结冰,既没有游船,更没有游人。我们平安无事地到了园内,一玩就是一天,我们各自都带着晚饭,相互品尝,别有风味,比起我一人来玩可就更有趣了。

  有一次,盛戎脚蹬在一块已活动的砖上,砖被蹬掉,他“唉哟”一声,从墙上摔下来,趴在地上。我连忙又爬回墙去把他扶起,重新一道越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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