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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龙口夺粮日,干校人倍忙。
  宁洒千滴汗,不丢一粒粮。
  夜战七百六,战士斗志昂。
  铁牛奔跑急,哨子笛笛响。
  桑杈举麦草,五洲凤雷装。
  穿梭快如电,欢声笑语朗。
  凉风拂双鬓,露浓湿衣裳。
  天幕星眨眼,河汗照大荒。
  清晨回营房,笑脸映朝阳。
  霞染金黄浪,千里新麦香。

  在浓浓夜色中,星天云滚,四野岑寂,几十个学员,散在760亩麦田中,叉草装车,挥汗如雨,此呼彼应,声震洪荒。我那时,曾想过,多少年后,绝无此良机,无此体验,无此幸会。人生就是这样,如果诉苦,那就可以说这是非人干的活和非人的待遇,如果把这事当成一件生趣盎然的事,确实是趣味无穷。我感到在田野里,人们彼此隔得那么远,而与天籁、与大地、与地里的庄稼离得那么近,感到神秘而兴奋,感到心胸开阔,感到在尘世间的你争我夺是那么的乏味。我愿贴近四野,独享那清风,那草香,那月的皎洁,星的诡谲,独自感受好只有我感应到的田野的律动与心潮的震颤。

  §干校安个家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氛围,一个过程有一个过程的归宿。去干校是不得已的事,可是在干校如何生活,如何使自己能适应这段异乎寻常的生活,并从中找到乐趣,是另一回事。我想大家那时都一样,都在苦干苦熬中,寻找宽慰自己的门道。我那时去干校与后期轮换制是不同的,早先去干校的很多人,似乎已注定扎根农村。

  还好,我去干校时正值年富力强,因此,别人怎么想的我不知道,我觉得这很像是一座体育学校,吃饱了就练,出汗了往干校边的河里一钻,其乐自己知道。我那时年轻,我的妻子也年轻,恰好,我们先后一起到了干校。

  我们刚到干校时,夫妻是分开的,不知道谁出的这个馊主意,只有星期天我们才得空相聚。

  后来,终于给了我们一个家属宿舍。

  一间10平方米的小土房,只有两副床板,我们把两份行李凑在一块,就在干校安了家。当时,真的没有任何抱怨,觉得这样也行,一天到晚照样眉开眼笑。人就是奇怪,到了什么境况只要还有一口气,只要身体还健康,怎么也得活着。活着就得过日子,唉声叹气、愁眉苦脸是一辈子,高高兴兴、乐乐呵呵也是一辈子。

  我们白天上班,各归连队下大田干农活。记得那还是个春寒料峭时节,一天我们去营房的路上,我妻子说,反正他们一会儿也要到这儿来,自己就卷起裤管下了水田,上身还穿着棉衣,那时候,我们全不怵任何累活。

  我们的家,除了一把暖壶别的什么都没有,白天干完活从连队回来,手拎一壶开水,我们一起走回这间土房。

  夏日夜晚,屋里太热,我们就拎个小马札,坐在离住处不远的水塘旁,一人摇把芭蕉扇,不时拍打蚊子,我们的老副部长徐崇华同志,是我的邻居,晚上也往水塘边一坐。月光下大家,看着天上的云彩映在水中,看着萤火虫在野地里一明一灭,听着远处村落里偶尔传来的狗叫,乘凉闲坐,天南海北闲聊。一阵凉风过后,泡桐树的叶片摇摇晃晃,投在脸上的影子斑斑点点。夜深了,大家回去休息。后来,回到北京,每次见到徐崇华同志就感到十分的亲切,真像一场梦一样。

  我和妻子从营房回来,如果是一个满月的夜晚,我们欣赏到了现在人很难领略的美景。在一条林荫土道两旁,一望无际,那明亮的月光,给这一方方水田,涂上晕柔的银色,美得令人惊异,稻子散出阵阵清香,那一片蛙声远近相应相叠,真觉得寂静与暄腾,天光与水光,融成一片神话般的情景。这是我以后再也没有体会到的感觉。我知道,那片片水田如今还在,月色中仍是清辉无限,树荫应是更浓,蛙声依旧,只是有谁会在深夜中天天行走呢?我们就那样走了几个月,从一方方水光粼粼可映星空的田野,到插上秧苗,到长成翠绿,到变得金黄,每天都过往于此石到生生灭灭的自然循环。

  麦收之后,干校轮换学员,我的妻子先回去了,我们又把放在一起的铺盖分成两分,妻子给我留下了一些回城再也用不着的用品。两个人先回去一个,总强如两口子固守于此,因为,她先回城即是我日后回去的希望,当我们拆开两副床板,发现床下的土地上长出了几个蘑茹,这算不算好事多磨呢?没有难舍难分,一切依旧是自自然然。

  她先回北京,我继续留在干校。

  从家属区搬回营区,我独自一人住在了河塘边的小屋,当了饲养员。

  §干校喂猪

  我回到连队,没几天被分配去喂猪,我已经学会了干大田的所有的话计,可是从来没喂过猪。分配我去喂猪,我在班上表个态。我们班是五连八班,这个番号我记得清清楚楚,是因为我们班有一位广东籍的女学员,她经常代表班上发言,她称呼五连八班是典型的广东味,五连八班经她之口就成了“五梁八邦”,我们就跟着这么称呼自己是五梁八邦战士。在班会上,我表了个态:

  “感谢连队领导把这样一项极其艰巨和极为光荣的任务交给我干。在公社里,什么样的人才能当饲养员呢?同志们,只有苦大仇深的贫下中农,仅青松岭里的万山大叔那样的老贫农。喂猪是我们连的机要工作,我再一次感谢领导对我的信任,同时也决心以养好猪、喂好猪的实际行动,报答领导的关怀!”

  我发完言,大家都面无表情,只有两位女同志低着头偷偷笑。是的,这是讽刺,我离开播音岗位,下到干校,干完大田农活,又让我去喂猪,这本身就是讽刺。

  不过,喂猪归属炊事班,我感到很亲切,因为从班长到每位成员都是老朋友,无话不谈。

  我一个人喂了50头猪,从粉碎麦秸,制作发酵饲料,到给猪看病打针,我都会了,猪其实是很聪明的动物,其性贪吃。冬天,我一早就去挑水,营房黑洞洞的,我打破井水的冰壳,挑回来水,烧上柴草,煮上饲料,等我挑着热腾腾的饲料往猪圈走时,别人才刚刚起床。

  我那时有使不完的劲,一根扁担挑四只稠乎乎的饲料桶,手中还提了一只桶。走到猪圈旁,把五个桶放在五栏猪圈前。一窝一窝的大猪、小猪,都紧紧挤在一堆互相取暖,睡得正甜。但只要我面着栅栏,把饲料往槽子里一倒,哗的一响,那些猪哄的一下,像是听到发令枪一样窜起身来,冲到田边,立刻呼噜呼噜大口吞着吃,真是好玩极了,我每天这个时候都会从心里笑出声来。来吧,伙计们,开饭罗。

  每头猪从小到大,从瘦到肥,我一清二楚;每头猪的特点,脾气,我也掌握了。我手中有时拿一根荆条,一看到有的大猪霸槽,我就给它一鞭子,有饭大家吃,你为什么独占;有时我偏把这头不讲理的猪轰到一边,先让别的猪吃,一会儿它见我不注意,便一头扎过去腾腾地吞了起来。猪虽然食吃,却也挑食,如果槽子里放的饲料太多,吃不完,就拱来拱去,干脆不吃了。所以第一次倒半槽食,然后用大勺子再一点一点给它们添。天凉有时饲料发酵得不透,没那股浓浓的酸酶的酒香气,猪不爱吃,我就预备一点精料如麦麸等掺进去,哄它们吃完。猪吃得越多,饲养员越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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