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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


  一青想了想说:“报上已经登出来了,刘国定和冉益智这两个共产党的‘高级领导人’,都已经‘参加工作’,当上了国民党特务的上校和中校专员。听说这两个寡廉鲜耻的东西,正得意忘形,争着向敌人出卖我们的同志以邀功,还时常带着特务到城里基督教青年会一带逛呢。现在那些叛徒们,都和特务勾结起来,对我们的威胁也太大了。若是不除掉这两个坏东西,只怕日后给那些长反骨的人长威风。”照明沉吟了一下说:“这个问题,可以考虑,想办法从山上调两个枪法好的同志下来,伺机除掉他们。”可惜这两只狗后来再也没露面,我们的这个计划没实现。照明临走前说:“老大姐,你们这个家庭支部,今后就由友凡和上面联系,也算是家里多了一个成员吧。”

  我说:“友凡啊,这下子你就成了我们的领导咯。”友凡一听忙说:“诗伯啊,你别拿我开玩笑了。现在重庆的同志们,哪个不晓得你们这四个老大姐。饶国模饶大姐算一个,把自己红岩村的房子都献出来,给我们做了八路军办事处,全不把蒋介石当回事;还有呢,付淑华付大姐,跟着董必武董老血雨腥风地工作这么多年,从来都没说过半个不字;还有金永华金大姐,卖掉了她的家产,把那些金条子都拿给我们干革命了;另外就是你诗伯,陈联诗,陈大姐!能文能武,智勇双全,当年华蓥山上的双枪陈三姐,现在的双枪老太婆!我哪里敢给你当领导啊……”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照明走了之后,我们就加紧了行动。一青说,按当初和小杜约好的时间,他早就该回来了,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情,我还是上去看看吧。正说着,小杜回来了,一见面就对一青说:“秦鼎恐怕靠不住。他把我们同志们凑来做经费的一船米钱骗到手,一个人在沙坪坝汉渝路上租了一间房子,还拉了个妓女当临时老婆,成天花天酒地地大吃大喝,怕是要出问题。”

  一青问:“你上去清理组织的情况,他都知道了?”小杜点点头:“许多同志听说我回去了,都跑来和我联络。我们一共集合了十多个打过仗的人,加上六支步枪和十多支手枪,还有一挺轻机枪,组成了一个小武工队。当时秦鼎也来了,还带了两个人和一挺轻机枪。我原来只听说他虽然是才改造过来的土匪,但打仗很勇敢,他哥秦耀还和张蜀俊他们一起在山上打游击,表现很不错的,就和他接上了。我们一起商量了很多事情,他也知道我下来是要找你们,接受下一步指示,他要是变了,许多事情会很麻烦。”一青看看我,我毅然说:“这个人不能留在我们的组织里,要切断联系。上面凡是他知道的同志,都要尽量通知到。”

  可是我们还是迟了一步。秦鼎被我们切断关系之后,没钱了,就跑回合川到处去骗。途中被敌人逮捕、叛变,咬出我们的八十多位同志。而他的哥哥秦耀,被捕后英勇不屈,解放前夕牺牲在重庆大坪。

  不久,我们在歌乐山的住地,搬来了一个国民党的退休师长,除了他那妖艳的太太和一群到处乱窜的孩子,还带着勤务兵。我们的行动受到威胁,决定搬家,搬到南岸的小石坝。

  临走之前,我在山顶上站了很久。几天前,刘石泉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找人带出了信来,我们才知道他果然关在渣滓洞的中美合作所里。石泉只在纸条上写了简单的几个字:“事情很清楚,你们不必为我担心,我这里没有什么东西,你们好……”

  中美合作所,就在这歌乐山下。如果从磁器口经杨公桥上山,就会从那片原来是田野的地方路过。自从四十年代初成为所谓的中美技术合作所并开始关押犯人以来,那一大片地方就被划成了“禁区”。上歌乐山的路也改了,改成现在由小龙坎经红槽房这边走,不管什么人因为什么原因,一旦走上了老路,就会以“刺探”罪把你抓进去。就因为这个原因,一青他们死活不让我去那边,我说哪怕是去看看或者探听一点点消息也好。我也知道,这是国民党和美国人合办的秘密监狱,比不得当年我坐过的任何一个监狱,光靠我一个人去走走或者看看,除了徒添些危险之外,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可是那里面,关的不只是石泉,还有梅侠的丈夫陈作仪,那个瘦瘦的满身朝气的年轻人;有第二次起义时就和我和玉璧在一起的丁鹏武;还有从我们岳池、合川、从我们华蓥山地区押来的七十多位同志……哦,还有老肖,当年在万县和我一起的那个“保安司令”肖中鼎。就在石泉带信出来的同时,渣滓洞的同志们还带出了一份密密麻麻的名单来,也附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被关在这里面的人,常常被特务们半夜拖出去,用无声手枪杀害后投入硝镪水中,化掉尸体。他们在这世界上,最后连自己的名字都没留下。我们知道全国很快就要解放了,可是也知道自己是出不来的,惟一的希望,是让组织上知道我们被关在这里,即使被杀害,被化掉了尸体,也要留下一个名字……”

  这份名单上的人,都是我们的同志。他们也有父母,也有妻小,也有兄弟姐妹和朋友,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他们留恋的东西。在渣滓洞、白公馆那样的魔窟里,生命显得比任何时候都更美丽,也更脆弱,脆弱得随时都可能化作一阵轻风,无声无息地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掉。当这一切都将发生在他们所追求的那个理想已经出现了曙光,而他们却可望而不可及的时候,就显得更为残酷。更何况这一切都完全是为了别人,为了许多根本不认识他们,甚至不以他们为然的人们。自古以来,“水往低处流,人往利边行”,这似乎已经成了人的本性。可是中国也有另一句古话,叫做“顺之者为民,逆之者为仙”,能够逆这本性而行的人,中国人叫做圣贤之人,西方人称之为“殉道者”。他们的存在或者曾经存在,对于整个国家乃至人类社会,都产生重大的影响。古今中外,这类人物都被罩上一层光环,受到崇拜。许多年以后,人们也歌颂我的这些同志,说他们是如何伟大,如何高尚。可是在他们自己心中,高尚的只是全心全意追求的那个理想。他们面对残酷的现实,没有悔恨,只是希望死后能让组织上知道他们的名字。

  现在,他们都还活着,他们付出了这么多,应该和我们一起,走进那曙光之后的黎明,只是……唉,当年同志们为了救玉璧,想了多少办法;可是现在,我就在他们身边,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紧急营救】

  时间过得很快,一九四九年的五月来了。此时蒋介石宣布“隐退”,到处散布“和谈”的阴谋已经失败,国民党在全国战场上兵败如山倒,连南京也失守了。许多曾经不可一世的人物,变得有如惊弓之鸟,纷纷暗中为自己另谋出路。重庆街头到处都是从全国各地战场上退下来的散兵和军官们,把精神堡垒一带的赌场妓院,围得乱哄哄的,热闹非凡。这时候,照明和中央的关系接上了,我们前一段时间的工作也受到了肯定。不久他和友凡都奉党组织的命令,到香港接受新任务去了。我们“国统区”党组织的工作,也从原来的武装斗争转到了“保存力量,保护城市,迎接解放,配合接管”的重点上来,特别提到要防止敌人逃跑时大破坏。从云阳、奉节起义中退下来的蒋仁风同志和我们这个家庭支部一起,全力投入了策动国民党上层人物反正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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