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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时局动乱,旅客很少,船上的一个姓王的大领班是陈吉庆的弟兄伙,一路上殷勤照顾,第二天就到了宜昌。我在王大领班家里吃了饭,把行李也放在了他家,稍事休息,就去找铁路坝。这时正是上午十点。

  刚走到中山公园,突然警报大作,街上的人纷纷喊着“拉紧急警报啦!”一阵地乱跑。我随着人流,跑回停在河边的一条船上,还没站稳,日寇的飞机就来了。一时间,只听得一连串的爆炸声,城里立即腾起浓浓的黑烟,浓烟中还夹着火光,还没等人们叫出声来,敌机已经飞到了头顶上,丢下了一连串的炸弹。

  我只觉得一股热浪夹着呛人的浓烟迎面扑来,一个踉跄,就被压在人堆里。接着就听见船上窗户的玻璃哗哗地往下掉,周围一片哭爹喊娘的喧嚷。等我从人堆里爬出来,敌机还在轰炸,不少人指着火光冲天的那片地方在说:“唉呀,铁路坝,铁路坝今天完了……”

  我心里一惊,等飞机一走,就往岸上挤。可是还没等我走上几步,敌机又飞来了,我只得又随着人流躲到岸边的小山坡后面去,等到警报解除,已经是半下午了。我一切都顾不得了,口里念着刘海清、刘海清,急忙往铁路坝跑。

  天啊,一路上到处都是死尸,连树上都挂着血肉模糊的残肢半腿,在没有散尽的烟雾中摇荡。许多人一边哭,一边喊着亲人的名字,使劲地扒着瓦砾。我逢人就打听铁路坝28号,一个老头往旁边一指:“喏,那就是28号。”我眼前一黑:这里已经被炸成了一片废墟。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在28号的瓦堆上坐着,打听刘海清的下落,可是谁也不知道。我不甘心,第三天又去,沿着铁路坝一路打听,还是没有人知道。就这样,我在宜昌前后找刘海清找了一个多月。已经是三月天气,尸首一时收不完,都发臭了,宜昌城里瘟疫开始流行,加上汉口吃紧,敌机随时都可能再来大轰炸。王大领班劝我说:“陈大姐,你还是抓紧时间回四川去吧,再不走,以后就难了。”

  就这样,日本鬼子对宜昌的这次大轰炸,炸掉了我去苏联的最后一线希望。

  我回到万县之后,大家都知道我没有接上关系,一来是想安慰我,二来也是想商量些事情,往我这里来得更勤了。只是这广济寺,地处繁华地段,门前又有大段石梯,上上下下很不方便;加上几个官太太成天来来往往,不是拉我去买衣料,就是拉我去打牌,陈吉庆也常来找我摆龙门阵。他们再说是对我好,也毕竟是外人。再说刘湘死后,蒋介石的势力正在加紧渗入四川,很多事情还是不让他们知道的好,于是我就打算着搬家。

  一个星期天,一青陪着我去西山公园,在公园里碰见我原来在梁山教书时的同事李维清。几年不见了,她亲热得很,硬要拉我去她家坐坐。她的家就安在这公园里的九五图书馆里。我们摆了些闲话,才知道她的丈夫叫谢少安,是刘湘的参谋,在万县驻了几年了。现在刘湘死了,人员都有变动,他要调往重庆,正打算搬家。她住的这个图书馆,原来是个纪念馆,是为了纪念一九二六年九月五日英国的炮艇炮轰万县时酿成的“九五惨案”而修建的,时过境迁,现在成了住房。我看了看,这里很宽敞,除了厨房厕所之外,还有四个房间。天井里是个小花圃,种了些菊呀兰的,四面林木扶疏,幽静得很。我想到公园里人来人往,再多的人也不打眼,就随口问道:“你们搬了以后谁来住呀?”

  她说:“就是没有人住呢,空起的,陈老师你要是看得起,就过来住吧。我们把房钱都交到明年二月份了,我还有些家具一时也搬不走,正愁没人照看呢。”

  就这样,我从广济寺搬到了西山公园,一青也从印刷厂他那个阴暗潮湿的小屋搬来和我一起住。我的这个新住所,也就成了万县地区地下党和进步人士聚会的一个秘密场所。一青和肖中鼎常常带了各种人和我认识。

  大家凑到一起,无话不谈,总是说搞武装的事。竹栖和肖中鼎都是军官,手里不用说是能够拉出一批人来的;刘孟伉当年有些旧关系,可以去联系;《万州日报》的主编李春雅,还有一个失掉了关系的红军党员欧阳克明,都说可以动员一批进步的爱国青年来参军……大家觉得就凭借这些人多年来集聚的关系,完全可以组成一支巫山、巫溪、云阳、万县等川东九县的抗日救亡军,不管是和延安联系,还是借雷忠厚的关系,像当年“借路”那样先开上前线再打出我们自己的旗号,都完全是可能的。大家都说肖中鼎是保安司令,好掩护,由他和竹栖分头来负责招兵买马;同时和我一起来对这支人马进行武装训练;有的则因为身上兼有职务,不好出面,就做些暗地的工作;一青和李春雅他们《万州日报》的人负责造舆论作宣传,争取把一切抗日力量都团结到我们这一边来。

  一个月后,雷忠厚来信了,说队伍已经平安到达安徽安庆,士气高,军纪好,没有逃兵,正等待上面发放给养和武器装备,还随信寄来一千元,说是给我做些准备。另有五百元,请我买些药品,说是有些新兵到那里水土不合,拉肚子。我长长舒了一口气,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曾三姐写信。我写了一封很长的信,说了许多感谢的话。然后说我现在要出川抗日,这一去生死未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如果有了什么意外,两个孩子就托给她了。等孩子们长大了,把真实情况告诉他们,希望他们能原谅不称职的爸爸和妈妈,做个正正派派的人,才不辜负了我们的一片心意。我把雷忠厚寄给我的一千元钱也随信给她寄去,作为两个孩子的生活费用,请她无论如何不要把孩子送回老家去,那样他们会受婶娘的气。更何况我们在家乡打了那么多年,敌人对我们恨之入骨,会对孩子斩草除根的。

  然后我就和一青一起,到生活书店去买书。这些年来,我虽然也带兵,但都只不过几百人,而且都是在山里坝上打游击,和小股的敌人作战。现在要当团长了,带着上千人和日本人打正规战争,人家用的是飞机大炮,射程好远都不知道,怎么能够打仗。好在当时书店里的书很多,一青也帮我选,买了一些有关作战的书籍,尤其是对前线战况的报导,我半夜半夜地看,总希望能有些帮助。

  有时候,肖中鼎也来,半真半假地说:“联诗,早就听说你的枪法好,露一手给我们看看?”于是我们就找个僻静的地方,练打枪。

  我说:“好久没摸枪了,说不定都忘了呢,你说吧,打什么?”

  肖中鼎气盛,说:“打香火吧。”

  我也不推辞,接过肖中鼎递过来的那支二十响,在手里掂了掂,就让人点起香来。自己走到百步之外,一抬手,枪响香灭。大家一阵欢呼。我换了左手,又是一枪,那香火头又灭了。我打得高兴,再走远点,又打。肖中鼎一面看一面直摇头说:“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你是怎么练就这一手好枪法的,怎么会左手比右手还打得好啊?”

  空下来,我也教一青,把枪拆散了装在布口袋里,一边数着步子走,一边在口袋里摸装,后来就在被窝里,装拆散的冲锋枪。一青笨手笨脚的,一边满头大汗地装,一边说:“诗伯,你当年是怎么练出来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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