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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我们走了之后,李文清他们到处说这件案子是你在教唆德敏闹,硬说唐大哥是从华蓥山下来的共产党,是廖玉璧的贴身跟班,那法官就软了。德敏拿着我留给她的那笔钱,到处磕头作揖说好话,又在衙门口摆地状,加上我们走了,敌人抓不住证据,地方上的士绅们又都出来议论纷纷的,最后才把唐大哥放了出来。李文清和陈素英做了亏心事,害怕,就去算命。城里那个叫刘神仙的瞎子故意气他,说他们总有一天要死在仇人手里头。于是他们就一不做二不休,拿钱买通了那连长,在唐大哥和德敏回合川的路上拦住了他们,把他们打死在、打死在一口堰塘边……”

  我紧紧地捏着拳头,半天说不出话来。

  玉珍抬起头来,看着我怯生生地说:“大姐,荣群和亮佐他们还要我给你说个事,他们一气之下,拿枪把那两个不要脸的东西打死了,说是没有征得你们那个组织的同意,要惩要罚他们都愿意。”

  我挥着拳头大声喊:“谁要罚他们了?打得好!要罚就罚我,要不是我当初拦着他们,早就把这两个祸害打了,还能让他们来害人?都是我姑息养奸,是我害了他们俩口子,是我害了他们啊……”

  玉珍看我直打自己的头,吓坏了,连忙一下子跪到了地上,拉着我的手泪水花花地说:“三孃啊,你别这样,这不能怪你啊。广安城里那么多的人捉你,你都没跑,你卖了三姑爷留给你的枪去救唐大哥,你还冒了那么大的风险到牢里去看他,你是在用自己的命去换唐大哥的命啊!唐大哥是好人,德敏也是好人,还有三姑爷和仁勇大哥他们都是好人,可是如今天下大劫,恶人当道,好人也是在劫难逃啊!”玉珍越哭越是伤心,伸出双手,仰天大嚎起来:“老天爷啊,你不公道啊,你连这样的好人都不放过?唐大哥和德敏,连个孩子都没有,你就忍心让唐家一门绝了后啊……”我喊了声玉珍,一下子抱住她,也哭了起来。

  窗外的月亮,悄悄地躲进了云层中。

  转眼之间,七月二十四号到了。我按照吴绍先的嘱咐,早早到了千厮门新新茶社,等人来和我接头。我选定一个靠河边的位置坐了下来,按约定的暗号,穿着一件白色上衣,一条青裙子,还放了一把白绸的折扇在面前的桌子上。吴绍先告诉我,会面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如果过了时间还没有人来,就不能再等了,两天之后再在原地方见面。

  我看看表,才十点,心里觉得好笑,这么早来坐在这里,这两个钟头怎么过啊?我买了一包瓜子慢慢地嗑,快嗑完了还没有人来;又买了一张报纸来看,看着看着突然想到约定的暗号没有看报纸这一条,要是错过了怎么办……就这样心惶惶的,一直等到了十二点,正在四处张望,一个人走了进来。

  这人四十来岁的年纪,个子不高,脚有点跛,外穿一件蓝色的长衫子,里面是白色的上衣和裤子。他一只手拿了根深色的拐杖,另一只手拿了一只没装上烟丝的烟斗,正和我要对的暗号相符。

  我站起身来,正要喊“舅舅”,他却先跟我打招呼:“玉屏,你来得早啊。”

  这就是大家非常敬重的车耀先同志。

  我四面看看,茶客们大都回家吃饭去了,茶馆里很清静。我们面向河边轻轻地交谈着,一直谈了两个多钟头。说起玉璧,车耀先同志也很难过,长叹一声说:“要不是老廖牺牲,你们现在早就到陕北了。”接着又对我说:“玉屏,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你是经过多年实际锻炼的老同志了,你在最困难的时候经受住了考验,所以我们才让你去继续完成这个任务。”

  我听了这话,鼻子一酸,眼泪一串串地往下掉。车耀先沉默了一阵,等我冷静下来才转了话头说:“现在去苏联,从陕北这边走很困难,你只能和一位叫老汪的同志一起,从万县到宜昌换船去上海,然后从海上经朝鲜再到苏联的西伯利亚。你可以带个小铺盖卷,再带一口皮箱,沿途要尽量少露面,一切都由老汪负责,连船票都不要你管。如果发生了什么情况,马上派人回来联系。”他说着,就从衣包里拿出五十元钱说:“你去做几件衣服,打扮得漂亮些,最近路上很紧,装成阔太太好掩护。记住,二十八日,老汪会来找你。”

  我接过了钱,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车耀先又说:“玉屏啊,现在能有这样的机会,不容易哟,我们以后的路还长得很呢,以后不管是跟谁打,都非常需要军事人才,希望你能在短期内学有所成,胜利归来。”

  我看着他,说:“我一定不辜负组织上的希望。”他笑了笑:“这几天你要好好准备一下哟,两个孩子怎么安排?”

  我迟疑了一下说:“舅舅你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他点点头说:“你放心地走,我们组织上晓得照顾他们的。”说完就出门坐上一辆黄包车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又想起了我自己那个厚道而又细致的亲舅舅,只觉得眼睛有些发潮。

  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记着这一幕。

  我出了茶馆,就去了都邮街,买衣料。说实话,我这人年轻的时候,就喜欢穿,尤其喜欢穿那些质地好的面料。这一去,不知道要去多久,单的夹的都得准备一些。我选了半天,最后选定了一截枣红的印度绸,一截豆沙色的华尔纱,另外买了一截绿色的细毛呢料,准备做一件夹短大衣,其它的只有等到了上海再说。眼下正是大热天,衣服做多了,别人要起疑心。

  选好了衣料,我就去了服装社,只说是有个朋友,在上海有一批化妆品原料,愿意和我们一起做,很赚钱的,得赶快去进货,赶在秋天旺季做出来才行;另外顺便也可以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服装面料,现在重庆市面上的秋冬面料缺得很呢。

  大家听说我要去上海,都高兴得很。陈树安赶着给我量尺寸,一边说:“陈先生,我还没有正正经经地给你做过衣服呢,你这么好的身材,真该好好做几套穿穿。”女工们在一边叽叽喳喳,都说:“大姐,你是最有办法的人,我们可是等着你回来大赚一笔啊。”

  我听了,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回到李子坝,宁君已经在门口张望,亚彬见我回来,老远就张开翅膀飞过来,扑在我怀里喊妈妈,嘟着小嘴说韩嫂不给他买洋画儿。我拉着他那脏脏的小手,轻轻地拍打着说:“看你成天在地上拍洋画儿,脏得像个小叫化儿,还不快去洗……”一边却从包里摸出钱来。亚彬见了,一把抢了过去,欢呼着跑去买洋画儿了。我一抬头,看见曾三姐倚在门口看着我笑,说:“这么多年了,就这几个月才像个正正经经当妈的。”

  这一夜,我张了几次口,话都没说出来。脑子里老是曾三姐的那句话:就这几个月才像个正正经经当妈的。

  第二天一晃就过去了,我还是没开腔,曾三姐看我闷闷的,问了几次是不是有什么事,我都岔开了。睡到半夜,一算明天就是二十六号了,万一老汪提前来了,这一去天长地久的,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给三姐说清楚怎么行。正想着,有人把灯拉开了,我一下子爬起来,曾三姐已经站在了我的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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