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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刘铁、金华新、段前迪他们在广安牺牲的事,当时非常轰动。从被关押的考棚出来,经过小东街、龙头街直到刑场白花山,沿途街道两旁都是人山人海。听说要押赴刑场时,陈建秋哀求堂上的监斩官,他要留个遗嘱;一个士兵给他拿了一张白纸和笔墨。他泪流满面,不住地摇着头,战战抖抖地写道:“我一生反共,其结果反以共匪污我,实因我读书太多,有时言语不慎,致遭今日惨祸。誓愿陈氏子孙,今后以务农为本,或可免于乱世……”

  罗洪明则要了两碗酒一饮而尽,对监斩的人说:“把标子拿过来看看,我罗洪明是犯的何等罪。”监斩的人将标子抽下,甩在他的面前,他看到“私通共匪罪犯一名……”的字样,就哈哈大笑地说:“这还差不多!共匪倒还认得几个,说我是共匪,那就死也不瞑目。”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后,又说:“夏马刀呀夏马刀,去年此时,我是你的座上客,今日此时,我就成了你的刀下鬼。”说着一面摆头,一面泪流满面。

  只有我们的五个同志挺起胸,昂起头,唱完了《国际歌》,就呼口号,呼了口号,又唱《国际歌》。一路上很多看热闹的人都悄悄地走了。到了白花山快临刑时,刽子手叫刘大哥他们跪下。刘大哥正气凛然地说:“我生为正义人,死为正义鬼。要想我在你们军阀反动派面前跪下,万万不能!”就这样,我们几个同志,都站着牺牲了。

  这一天,是一九三三年二月八日。广安城内,贴满了勾满红笔的布告。

  一连好几天,我都昏沉沉的,回乡八年来的许多事情,都一幕幕地从眼前浮起,搅得我的头好痛好痛。我迷迷糊糊地听见江胡氏在喊我,说:“大嫂你醒醒,你看谁来了。”我睁开眼睛,看见刘铁坐在我的床前,温温和和地笑着看着我。我说:“刘大哥你来了,我就晓得他们乱说的,红军都进川了,你怎么会去死……”

  江胡氏在一旁哭着说:“大嫂你再好好看看,看看这是哪个?”

  我说:“哦,你不是刘大哥,是老金,金华新嘛,我咋个认不得!你刚才叫我念入党誓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唉呀你看我,昏的,你是老段嘛,昨晚半夜还送文件来……你放心,文件我都处理了,嚼烂了,吐在茅坑里了……”

  我心里有许多话,都想说,可是说不出来。坐在我床前的那个人,呜呜地哭出声来,使劲摇着我说:“大姐,你不要这样,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永安哪……”

  我猛地坐起,一看真是范永安。他抓住我,边哭边说:“大姐,你不要难过,大哥比你更伤心,我跟他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这样伤心过,吼呀吼的大哭大嚎……山上的弟兄们开了追悼会,大哥带头发了誓,说是此仇不报,决不生还……刘大哥,他是个好人……”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又倒了下去,恍惚中仿佛听见江胡氏在说:“大烧大热的……三天了……”

  天气渐渐暖和了,在江胡氏的精心照料下,我咬着牙,让身体一天天在恢复。看见她带着孩子整天忙上忙下的,我心里过意不去,说:“你真的成了我的保姆了。”她说:“保姆就保姆嘛,免得成天闲着,心慌的。”

  六月的一天,牢房里突然嘈杂起来,人们都在说敌人开了大队人马到太平场,把罗平精抓到了。我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很着急:罗平精明明在山上跟玉璧一起,又跑回太平场做什么?早先是听范永安说他不安心在山上,经不住磨,一心要想把队伍拉回坝上去硬打,可是玉璧的话他一直都是听的啊。这个人作战勇敢,在山上进步很大,若不是总有点爱自由行动,连党都入了,怎么又出拐了?

  正在揣想,李仲生匆匆进来了,一见我就跺脚说:“罗平精遭了,在太平场遭的,都已经解进城了。”

  我们听了,都沉默不语,牢房里静得连掉根针都听得见。忽然,外面急急忙忙跑过一群人,李仲生说:“来了!”我连忙从牢洞口往外看,只见前后几十个兵端着枪,不住地喊“让开让开”。罗平精那矮胖的身子被五花大绑绑着,挺胸昂头地边走边骂:“你们把老子逮住,充其量就是杀头。老子死了儿子会报仇,我儿子死了孙子会报仇,总有一天会把你们这批王八蛋杀干净……牢房?你们以为进牢房就把我吓倒了吗?不得行!这是老子的栈房,老子是来休息的!”

  隔壁男监一阵喧哗,罗平精被推进去了,接着又听见叮叮当当锤脚镣手铐的声音。李仲生连连跺脚说:“这是在上重镣,他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大嫂我们要赶快想办法,看看还有什么办法没有……”

  我也很着急,嘴里却在安慰他说:“罗平精家里有的是钱,说不定严定礼这家伙瞎子见钱眼开,他现在不是正催不齐粮款吗?”

  仲生说:“那我再去打探一下,听听严定礼的口气。”说着往外走。我忙说:“仲生,你要小心啊,我们的人,遭了这么多,你不能……”

  仲生点点头说:“大嫂,我晓得。”

  李仲生走了之后,我守着牢洞口探望,只见走廊上的守兵跑来跑去的,人数足足增加了一倍,那些管监的也很紧张,在男监里进进出出。过了一会儿,人声稀疏了,典狱官和男监的管狱头李老尧大声说什么,又听见陈亮佐的声音在说:“为人嘛,瞒上不瞒下,你们给罗大哥维持一下,把镣铐给他下了,我相信你们要的钱,他是出得起的。”

  罗平精说:“你们要多少?”

  有个家伙说:“二百块!”

  罗平精笑了两声说:“就这点钱?没问题,我喊人拿来就是。典狱官,另送你一百块!只是我罗平精还没有吃饭,你们给老子买些来,我就是明天死了也不能成个饿死鬼。还有酒,拿酒来,好,算我的。一齐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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