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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我顺手打了他一个耳光,气极地说:“那你不去共你的幺妹?”

  他退了两步,说:“你……你……你,我要杀你的头!”“我现在好似你砧板上的肉,横切也好,顺切也好,枪毙杀头,随你的便。我头可断,志不可灭。”

  罗润德被我这一骂,气得直在屋子里打转转:“好!你不识抬举,你还硬,看你硬到什么时候。刚才接到师长的电话,说廖玉璧已经全军覆没,你还不死心。来人!”

  几个兵站在门口,罗润德瞪了我一眼,大大地出了一口气,说:“去把关着的人,通通提出来审问,把那些通共的通通枪毙。”

  不一会儿,罗润德走到隔壁的房子里,一阵阵鞭打声和惊呼呐喊的惨叫声就传了过来,又听到罗润德说:“把那老头子吊上去。”接着就听见刚才那个李老汉的声音:“你们这些畜牲,要我的命,就把我枪毙算了!”

  只听罗润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要枪毙你还不简单?我问你,你院子里扎的什么人?什么队伍?”

  “我院子里扎的是三防司令,没有抢人,好得很。”“你认得哪些?”

  “军队上那么多人,我怎么认得?”

  “有多少人?”

  “人多得很,到处都是人。”

  “哼,妈的,不打不招,给我吊。”又听见一阵“哎哟”的惨叫声,一下就没有声音了,只听见一个人在喊“松下来,松下来”。过了一阵,又听见李老汉微弱的声音在说:“你们吊死我还是这样。三防司令是你们派来的,没有抢人,不是匪。”“你是不是共产党?”

  “啥子党,我不懂,我几十岁了,世世代代都是做庄稼。

  你们说他们是共产党,杀人放火,我没有看见。”

  罗润德又叫吊上另一个老头,那老头惊叫了一声,什么也没有说,于是罗润德狂叫:“拿火来,烧八团花!”

  不一会儿,听见香火在老人背上烧得吱吱的响声,一阵肉焦的气味穿进我的心。我跳了起来,冲到门口,被守兵挡了进来。我用拳头捶着门板大声喊:“你们……总有一天……”

  以后,我又听到吊打了很多人,除了“不知道”而外,敌人什么也没有得到。罗润德又叫人把肖心如叫来,软板凳上一压杠子,他就像猪一样嚎叫起来:“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罗润德问他:“谁是共产党,说了要钱做官都行。不说,就要你的命。”

  肖心如一口咬出了六七十个名字,我们党的好多负责同志他都说了。我在这边听着,气得巴不得一枪打死他,不断地骂着:“叛徒,叛徒!”

  罗润德又问他:“这里的机关叫啥名字?”

  “华蓥苏维埃政府。”

  “有多少人?”

  “一两千人。”

  然后,罗润德把关着的老百姓叫了一些来,问认不认得肖心如供出来的人,老百姓个个都说不认识。肖心如着急了,大声说:“王老板你不认识呀?那天我们去你的茶馆里吃茶,对面那个就是廖玉璧,我左边那个就是罗平精……”那茶馆老板说:“有良心的人就不会乱咬人害人。你是哪个?我连你也不认识。”

  我双手捏着拳头在屋里走来走去,心想我们受苦受累就是死了,也不能让老百姓受活罪啊,总得想个办法把老百姓救出去才行。正想着,罗润德进来了。他卷着袖子,手里拿根皮鞭,黄泡皮肿的脸上显出一条条血丝,活像一个从屠场里下来的屠夫,一下子倒在行军床上,对士兵说:“网篮里有酒,弄点菜来!”

  罗润德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拿着鸡腿,坐在床上,背靠墙壁边喝酒边啃鸡腿,还眯着眼,听着隔壁老百姓的惨叫声,不时点点头。我看见他这副样子,早已气得头昏脑胀,转身就往外走。他连忙跳下床来拉住我。我转过身来,一掌掀了他个四脚朝天。

  罗润德没防到我这么大的劲,指着我说:“你你你……”我双手一抱,倚在门边,说:“我怎么了?我好汉做事好汉当!不像你,抓不住廖玉璧就拿老百姓出气!你把老百姓都放了,有天大的事情,我陈玉屏一个人顶。”罗润德听我这一说,从地下爬起来,埋着头想了好一阵。也许是捉来的老百姓,整了一晚上也没问出名堂;也许是那么多人,关着倒要人守,要饭吃,反而增加他的麻烦;但更重要的是放了那些没用的,抓住我这个有用的,说不定就名利双收呢。他喊进两个士兵来,说:“你们都别闹了,劳神费力的!看在廖大嫂说情的份上,把他们全都放了!叫他们快滚!”

  就在那天晚上,捉来的几百老百姓都放了,屈大嫂也混了出去。想到临死前能为老百姓做点事情,我心中安稳多了。

  接下来,罗润德叫来一个老太婆,把我带到她家里,后面跟着两个兵。她弄好了饭,叫我吃,我不吃。她说:“这是我家的,不是罗旅长的。”我才喝了一碗米汤。老太婆说:“罗旅长叫我来劝劝你,说只要你承认他的要求,他就马上恢复你的自由。”

  我问什么要求。

  “就是要你同廖玉璧离婚,跟他当小老婆。”

  “你告诉他,说我吃素,吃长素,要我重新嫁人,万万不能。”

  老太婆很感慨地说:“对,对,你是我们陈家的好女儿,有出息,有出息。我去给罗旅长说,劝一个吃素的人开斋是有大罪的。”

  陈老太婆把我送回罗润德屋里。罗润德摆了一大桌菜等着,见我去了,忙从网篮里拿出了茅台酒和萄葡酒。我看也不看他一眼。他见我敬菜不吃,敬酒不喝,问话不答,又露出了他那副凶相,说:“不要不知好歹,先前隔壁的情况,你没有看到也听到了,没有拿刑罚给你受,就是把你当人。你要放人,老百姓都放了,这都是赏你的面子。廖大嫂,识相点,这样下去,对你没有好处……”

  “随便你,一死了之。”

  他敲着桌子磨了半天,突然说:“好,好!不谈这个了。我这次全旅人开来打廖玉璧,子弹打得太多,还有邻水界牌那一营人的枪也是廖玉璧缴的,只要他赔我三万元的损失费,我就放你。”

  我说:“放不放随你,赔不赔与我无关。不过我要告诉你,廖玉璧的家产早已卖光,我则是以教书为生。谁不晓得教书教书,十年不富,一日不教书,就要饿肚,我想捏三万个泥巴坨给你,连泥巴都不是我的……”

  罗润德听了,气得脸红筋涨,一歪一歪地只是灌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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