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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陈老二捶着胸哭着说:“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叫周癞子去送信,是我害了哥哥,我该替他去死!”

  金积成一跺脚,说:“莫说那些没出息的话!亮佐是我们一同起事的老同志了,哪能这么轻易死在他何冬瓜手里!我这就跑一趟,把队伍调回来,要不然,就我们这些人去劫法场!”

  我摇摇头说:“你硬是个闯王,就晓得打!人家那么一大营人,我们这几个去不是自投罗网吗?再说若是真的用得着劫法场,你廖大哥他们自己就带人来了,还要我们在这里着急?”

  大家不说话了,夏林在屋里走来走去,金积成双手抓着头发坐在小板凳上,唐俊清只叹气。朱老幺一看这场景,急得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大姐,要赶快设法啊!”

  我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是啊,是在设法啊……”

  时间一分一秒在过去,我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各种方案。我想组织上既然叫我设法营救,一定是有什么线索,可是这线索到底在哪里呢?我见陈老二还在嘤嘤地哭,就说:“情况如此紧急,后悔着急都没有用,大家快想办法吧。老二,你哥哥在城里还有什么亲戚没有?”

  陈老二哭着说:“有啥子亲戚啊!现在哪个还认你。”“你嫂嫂呢?她也出来打听一下嘛。”

  “哎呀,你不要说她了,她一天只晓得做活路,带娃儿,是个用根棒棒也打不出两句话的老好人。她徐家娘屋里听说我哥当了共老二,还不让她回娘家呢。”

  正在山穷水尽疑无路的时候,听他提起徐家,我心头突然一亮:徐清浦已接了团练局长,组织上叫我设法,恐怕就是指的这个路子。因为组织上派徐清浦打入敌人内部的事,是绝对秘密的,一般同志都不知道,玉璧没有说明,他一定想到我猜得着。我往桌子上一捶,大声地说:“有办法了!”

  大家听说我有了办法,一个个把颈子伸得多长。我说:“城里新上任的团练局长是我的亲戚,我去找他。”夏林说:“好,马上进城。”

  唐俊清旋风一般跑出去,片刻工夫就把滑竿收拾好了。我忙着到里屋去换装,穿了件白府绸的上衣,下面拴了条果绿色的裙子,又叫婶婶拿把剪刀三下两下修齐了短发,咋看上去就像城里读书回来的女学生。收拾停当出来,大家都在门口等着我。可我一看天色都擦黑了,心里就冷了半截:“这里离县城还有八十里路,恐怕来不及了……”

  唐俊清说:“啥子来不及!我们四个人,换班抬你,拼出命来也要救出人来。”说着不由分说,将我拉上滑竿,没等我坐稳就起了轿。

  天快黑尽了,闷热得很,天边升起了一朵朵乌云,看样子要下大雨。路上静悄悄,一个人也没有,墨墨蚊一团一团地在路上飞来飞去,挡住我们的去路。夏林、金积成脱成了个光膀子,汗水像河沟里的水一样,沿着背心流。他们一手把着滑竿,一手甩得齐脊背高,张着嘴呼呼地出大气,后面唐俊清唐老六拿着衣服,一路小跑跟着。我直说:“夏林,让我下来走一截吧?”夏林累得话不成句地说:“不……不……救人……要……紧……”

  就这样,八十里路,不过四个钟头就赶到了。走拢城门口,已经过了二更,城门关得紧紧的,怎么叫也没有应声。难道这唯一的一点希望,就被这该死的城门化为乌有,陈亮佐就这样白白地死了不成?我心头火起,拉开叫门的金积成,对着城门不顾一切地大喊道:“开开门!我要找你们团练局徐局长!”

  这一喊,城门里果然有了响动。我掏出两个银元,从门缝里递给守城的卫兵,对他说:“请你带个口信给团练局长,说他的女儿从学校里回来了,路上因为轿夫生病,耽误了时间。”

  那卫兵一见到白晃晃的银元,眼睛就亮了,连忙说:“好吧,你等一等。”

  一个卫兵在城楼上用电筒乱照。我问他:“你照啥子?”“我看是不是……”

  我说:“放规矩点,谨防背时!要认,喊你们局长来认。”

  过了一会儿,徐清浦果然来了,后面跟了一个卫兵。他从城楼上往下一看,我立刻仰头叫他一声“爸爸”。

  他惊了一下,我又喊一声:“爸爸,我回来了!”徐清浦醒了过来,马上说:“啊!快进来。”说着就走出城门,一见是我,还穿着一件白色上衣,一条绿色裙子,忍不住笑了。

  我瞪了他一眼,让夏林他们在城外歇栈房,然后同徐清浦一道进城去了。

  徐清浦把我引到一个旅馆里,对老板说:“这是我的女儿,刚由学校回来,在团练局不方便,暂时在你这里歇一夜。”

  店老板点头哈腰毕恭毕敬的,连忙给我安了一个上等房间。我同徐清浦走了进去,一坐下他就问:“有啥子要紧事?”我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没有要紧事,不会在深更半夜来找你。”接着就把陈亮佐被捕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又对他说:“事情很严重,看你想什么办法营救。”

  他马上焦急起来,两手不停地搓着,慢慢地说:“时间这样紧,想什么办法呢?”

  我说:“明天早上陈亮佐就要遭枪决,是不是先把他们两个提到县城里来再想法子。”

  我这一说提醒了他,他沉思半晌后说:“对,先把人从枪口下抢出来,再说下一步。只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口供。”我说:“听说都没有口供。陈亮佐一身被打得稀烂了,周癞子也受了刑,都没有说。”

  他说:“没有口供就好办,我马上给县长打电话,说这是一个要犯,叫何生解进城来问口供。”

  我说:“这事要快,不然保不住。”

  他说:“当然,我马上回去就办,明天清早来回信。”那天晚上,我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脑子里像一团乱麻。我回忆起第一次起义失败后,一支由地主掌握的武装叛变,在投降敌人前,想打死玉璧去请功。一个深夜,玉璧查哨回来,在路上被叛徒打伤了,是陈亮佐背着他,在一个雪地的刺芭林里躲了两天两夜,最后才脱险上山。我又想起在山上那些困难的日子里,陈亮佐冒险去找粮食,替伤病员熬药,坚持晚上放哨……这个穷苦人家出身的青年靠他的一个叔叔供养,读了几年私塾,以后又考上师范学校,没有毕业就出来教书挣钱,养活一家五口。参加革命后,吃得苦,没私心,作战勇敢,办事稳重,上次打界牌若是没有他,我真的不晓得要撞出什么漏子。这样好的同志和兄弟,可千万不能……好容易我才迷糊了一会儿。矇卑中觉得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我睁眼一看,天已蒙蒙亮,赶紧跳下床,把门打开,一看正是徐清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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