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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法慧的任务完成得好,不仅是敌人的团部,连周围团转的设卡布防情况都说得十分详尽,当时就一一标上了地图。我们大家都很高兴,一向口紧的玉璧还嘉奖了他几句。夏林摸着他的光脑壳,直是说我们的小电棒,还真的有出息。情况侦察清楚了,可是什么时候行动还没定。这些天,同志们都忙着擦枪,加紧操练,法慧把庙上的和尚组织起来,一天到晚炒豌豆、胡豆、苞谷。我和夏林与另外几个同志又赶到重庆去,提前两天运回七千多发子弹,还买了两挺机枪,只等上面发布命令就行动。

  这一天下午,我们正在地里淋菜,远远看见刘铁和王道纯边说边笑走进了山门。我心里一高兴,手里动得飞快。夏林说:“大姐,看你咋一瓢一窝地泼,硬要把这些豇豆、茄子都胀死么?”我说:“夏林,搞快点,没看见刘铁刘大哥跟王道纯一起回来了吗?说不定要打桂花场了。”夏林伸长脖子一看,也来了劲,说:“大姐,我来挑你来淋,我们今天早点收工。”

  我们急急忙忙淋完了那块菜地,挑起粪桶往回走,刚走到唐俊清住的屋子旁边,就听见他在屋里大吵大闹的。唐俊清这次和我们去重庆运枪,在路上闪了腰,又淋了雨,回来就发高烧,由医生彭老幺守着,莫不是病又重了?我和夏林忙放下粪桶进屋去,见他还在喊:“我能够上,我要去——”夏林摸摸他的额头,说:“老哥子,你今天松点了么?不好生听话吃药,像细娃样在闹啥子?”

  唐俊清不理他,拉着我的袖子说:“大姐,我跟了你和大哥几年,哪次脓包过,这回这么大的事情,你们就瞒我一个人?”

  我摸摸他的额头还滚烫,担心他在说胡话,就问:“我哪有什么事情瞒过你?”

  他一拍床沿说:“你当我真的不晓?你们马上就要出发去打桂花场了,这回是打大仗,陈仁勇都准备去了。”夏林一听这话高兴得跳起来,说:“老兄,你安心养病吧,病好了少不得你打的!”话还没落地,人就没影子了。我也连忙说:“俊清,我和夏林才从菜地回来,真的不晓得这件事情。你这样子哪能出去打仗!现在形势这么好,等你病养好了,还怕没有仗打么?”我边说边扶他躺下,给他盖好了被子,也急急出来了。

  这回打桂花场,的确是一场大仗。我们集中了二百多人的兵力,其中先头部队八十人,分成四个小队,我就带领第一小队,跟在玉璧后面。我们穿着从敌人那里缴来的军服,带着干粮和火把,擦黑时分从山上出发,在山路上高一脚低一脚地急行军。半夜时分,天空亮开了,满天的星星清朗朗的,前面传来的口令,说已到了敌人的警戒线。我们熄掉火把,踮起脚尖,飞快地朝前走着,想到这是一场大仗,对方可是正正规规的一个团,心里都有些紧张。

  可是玉璧和夏林一路上倒是不慌不忙的,轻而易举地端掉了敌人的两个卡子,鸡叫头遍时,我们到了桂花场。玉璧迅速分派了人马。我们第一小队和第四小队一起,由法慧带着,直奔敌人的团部。我们冲进那个大院时,敌人还睡得直打鼾。陈亮佐、谭之中他们直扑两边厢房,只听见几排枪声,刹时间桂花场内外我们的枪声爆豆样响了起来。法慧带着我们,来到林向侯的房间,几个同志立即散开,将房间包围起来。夏林飞起一脚,将房门踢开,冲了进去,只听得里屋一声女人的尖叫。

  我一步跨进去,用火把一照,见一个人用被子蒙住头,在床上缩成一团。我走上前去,掀开被子,一把将那女人提起来,问:“林向侯哪里去了?”

  她披头散发只是干嚎。法慧急了,一步上前去,大声说:“问你那个团长哪里去了?”

  那女人一见法慧,猛地不哭了,眼睛死鱼样一翻,一软就倒在了地上。

  玉璧冲了进来,一见我们几个呆呆的就急了,指着大敞开的窗子说:“人都跑了,还不快追!”

  我一看那窗子,才恍然大悟,连忙翻身跳出窗外,和夏林、法慧一起追了出去。我们追了好远,都不见人影,大家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法慧说林向侯短脚短手一身肥肉,怕跑不了这么快,一定是躲在什么地方了,我们赶快往回走。这时我们的大队人马都赶到了,桂花场里里外外,到处都是亮杆火把,枪声密集,杀声震天,满街都是急急奔跑的人影。我们回到院子里,金积成、谭之中、陈仁勇他们正把俘虏一串一串地押在院子里集中,其中好多浑身上下光溜溜的,站在那里浑身哆嗦。原来只是听说杨森的兵晚上不准穿裤子睡觉,说是怕他们逃跑,我还不相信,现在才晓得是真的。

  法慧在俘虏中走了一圈,没有找到林向侯,大家都有些着急。玉璧说一定藏在院子里,快搜。我们围着院子走了一转,走到左厢房侧边,忽然听到后面有鸡群在咯咯乱叫。玉璧一挥手,和夏林各走一头,两面包抄穿过厢房,直向后院奔去。我跟在玉璧后面,高举着火把照路。后院屋檐下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石头砌成的大鸡笼,老远就听见鸡在里面乱飞乱扑。我们走过去,见一只人脚露在鸡笼外面。玉璧上去踢了一脚,喊了声:“出来!”

  那人不动,夏林双手抓住那只脚使劲一拖,那家伙死蛇一般被拖了出来,长条条地躺在那里。玉璧踢了他一脚,那人哎哟一声翻过身来。我举着火把一照,只见他脸上黑一团黄一块糊满了鸡屎,臭气冲天,熏得夏林打了两个喷嚏,捏着鼻子将他提起来。那家伙低着头,耍死狗,不说话。夏林气极了,两脚尖踢去,他还是不开腔。正在这时,法慧赶上来了,一见这人就指着他的鼻子大声说:“大哥!这就是林向侯!”

  那家伙听了浑身一颤,连忙说:“不是不是,你们认错人了。”

  法慧说:“嘿嘿,林团长,我没认错人,你也没认错人。我的确不是梁山双桂堂的和尚,的确是华蓥山上赤化了的红和尚。你不是求菩萨给你添个喜吗?我们今天就给你送喜来了!”

  林向侯怔怔地看着法慧,垂下头去,长叹一声,不说话了。夏林用枪点着他的脑壳,冷笑说:“林团长,再打不过我们,也不要去钻鸡笼嘛!你看你堂堂一个大团长,今天变成了个鸡屎王!”

  天色大亮了。玉璧将几百个俘虏集中在大院里,照例训了一场话,叫他们回家去好生种田,养家糊口,莫要再给军阀卖命;然后根据一些士兵的揭发,当场枪毙了两个作恶多端的营长连长,背着大批的战利品,押着林向侯回山了。

  法慧和我们一起,背了一支缴来的枪,得意洋洋地走在前头。陈仁勇逗他说:“法慧,你要看相还得跟我学习!你那天说林向侯面红体胖,是大官相,就没看对嘛,这才十来天,他就成了我们的俘虏。”

  法慧一摇头说:“你晓得啥子哟,我是哄他的,要不然咋个进得了营房?其实那天哪,我一看就晓得他大祸要临头了:头顶上冒黑气!我师父说过,华盖青黑必主暴灾,这种黑气你们是看不见的,硬要我们这些多年打坐的和尚才看得出来。”

  夏林听了一瞪眼,说:“糟了,我正要和大哥商量,这回法慧立了个大功,回去给他说个乖乖巧巧的小媳妇,哪晓得你原来是个多年打坐的老和尚!完了,这个媳妇说不成了!”

  大家哄地一声笑了,法慧羞得满脸通红,跺着脚直喊:“夏队长你这个挨千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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