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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车到李子坝,已经二更天了,一进门曾三姐就拉着我高声叫了起来:“你这个背时的,舍得下来呀!”她这一叫,惊醒了刚入睡的宁儿,翻身起来坐在床上,喊了声妈妈,哇地一声哭着从床上跳下来,抱着我就不松手。我蹲下来捧起宁儿的脸,问她是不是想妈妈了,她抽抽搭搭地点点头,我一下子觉得鼻子发酸,眼里也湿浸浸的。半年不见,女儿长高了,也比在乡里时白净了许多;再看看睡得正香的彬娃,脸儿红喷喷的,嘟着个嘴巴像在跟谁生气。这时候,韩嫂打了盆热水过来,说:“莫喊醒他,这娃儿受了点凉,今天还有点咳。”

  我脱下满是泥浆的鞋袜,把脚伸进热水里,舒舒服服地嘘着气。曾三姐一边打发韩嫂给我找衣服,一边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地唠叨:“看你穿些啥子哟,不三不四的,堂堂康家屋里的表小姐,泥呀水的糊得眉毛鼻子都看不清楚。你这个人呀,说也说不听,屋里不缺米不少盐的,硬要在外头乱跑,自找苦吃不说,还要让别人替你担心。”

  吃了韩嫂煮来的一碗鸡蛋酸辣面,浑身都暖和了,偎着被子坐在床上,和韩嫂、曾三姐摆些女人家的龙门阵。其实她们都晓得我和玉璧是干啥子的,可是又觉得这个党那个派跟女人家又有啥子关系,只是图着姐妹间人缘好,大家互相帮个忙。韩嫂说:“彬娃调皮,爱往马路上跑。宁儿倒听话,就是有点小气,有一次听说你到了化龙桥,大清早就悄悄地跑出去,从化龙桥街上一直问到河边的每一条船,天黑尽了,才饿着肚子哭哭啼啼地走了回来,真把我们急死了。”摆了一阵娃娃,曾三姐又问我:“上回给你做的那件夹旗袍,可是上好的锦锻料子,这回到重庆咋不带来上街穿?”

  我说,那件衣服倒都说好看,只是过于富贵气。曾三姐一听这话,沉下脸说:“你这个死女子,当时那么欢喜,这下又说什么富贵气,莫不是又拿去送了人吧?”我笑着说:“不瞒你老姐子说吧,在梁山教书的时候,一个学生的父亲死了办不起丧事,我就把那件衣服让给了一位平素很要好的官太太,钱给了那个学生回去买棺材。”曾三姐听了,叹口气说:“你这大手大脚的德行,啥子时候才改得了哦!”

  我拉着她说:“三姐,你莫叹气,我当时就给那个学生说,衣服不是我的,要谢就谢你,人家当真趴在地上给你磕了三个头。不晓得你那晚上搓麻将,赢了好多钱咯……”

  大家说笑了一阵,各自去睡了。宁儿紧紧抱着我,扳都扳不开。我迷迷糊糊睡了一觉,梦里隐隐约约全是嘉陵江上船工的号子声,睁开眼睛一看,天都亮了,韩嫂已经做好了早饭,筷子碗都齐齐崭崭地摆在了桌上。

  我匆匆吃了饭,正要出门,彬娃醒了。小家伙揉揉眼睛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我张开双臂呼唤他,他也不过来;我去抱他,他慌慌忙忙地直往后缩。韩嫂见了,生气地说:“这娃儿咋连妈都不认了?”

  彬娃扁扁嘴,要哭的样子。我看宁儿还在睡着,怕惊醒了她要绊脚,忙说:“韩嫂你莫骂他,过些天我还要下来的。”说着咬咬牙,一扭头出了门。

  到了旅馆,李大哥已连夜把雷忠厚找了回来,一起在房间里等我。雷忠厚是杨森的一个旅长,早年也是穷娃儿,后来生活无着,在河上当过纤夫,扯棚子进了绿林,最后被杨森改编,在杨森办的军政学校当过朱德和陈毅的学生。此人不但是一员骁将,而且以讲义气著称,在四川泸州之战和湖北打仙桃镇的战斗中立下赫赫战功,救过杨森的命。可是杨森只重视他的“杨家军”,对雷忠厚反而疑心重重,最后只给了他一个旅长的空衔,一直让他在重庆“坐冷板凳”。雷忠厚苦闷之后,也就看淡了,和李荣华成了最好的朋友;也和玉璧认识了,非常敬重玉璧的才学胆识,第一次起义时就帮我们买过枪。

  雷忠厚一见我,就打着拱直说:“久仰久仰,不知道大嫂来了,饭也没请你们吃一顿。”我们寒暄了几句,雷忠厚告诉我子弹都装进了子弹带,和十二支手枪一起,大家都带在身上,保险一些。还直说给廖大哥带个话,这次的货不够,下回一定多搞一些。我们谢过雷旅长和李大哥,赶紧收拾停当,趁着天色尚早,由雷旅长派的两个弁兵护着,由临江门坐船到了头塘。

  唐俊清戴顶瓜皮帽,穿件灰布长衫,外面套件青布马褂,仍是个贩鸡鸭的行商;其余的人在空篾箩里放了些红绿花纸、年画和纸糊的笑罗汉头,像是赶回家去过年的力夫;我装成一个农妇,夹在他们中间。上了路,才下雨,我的一双布鞋糊满了稀泥,怪不好走,慢慢地就落在了他们后面。在离罗锅凼还有半里路的地方,有一个凉亭,夏林他们坐在凉亭里等我,看样子都等得有些着急了。唐俊清老远就迎上来说:“大姐,不好了,罗锅凼住了连大连人,卡子守得很紧,进出的人都要检查。”

  我忙问:“你怎么知道的?”

  “在凉亭歇气时,听到过路的一个老大爷说的。”“前两天从这里过,都没有军队嘛。”

  “是呀,昨天才开来的。”

  “是哪个的队伍?”

  “听说是杨森廿军的。”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住了。罗锅凼是重庆到广安、上华蓥的必经之路,这里两边高山环抱,中间一条独路经过,在这里设了卡子,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如今路上行人稀少,我们这一行人十分打眼,处在这眉毛底下,迈不过,躲不了,连往回走也不行了。

  大家在凉亭里商量了一阵,也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来,最后只得让唐老六到前面去打探一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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