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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此后,中苏两党两国之间在意识形态和政治上的冲突日趋尖锐。矛盾的核心是中国革命者经常最敏感的老问题——要求国家之间的平等,绝不容忍外国的控制(不论是什么人)。造成这种敏感心理的历史原因是很清楚的。自从鸦片战争以来,中国整个斗争过程就其国际意义而言可以称之为“争取独立的百年战争”。任何人忽视了这一点,就不可能同中国保持和谐的关系。

  但苏联政府在经过了一个以援助为主的时期之后——当时没有别人援助中国,所以中国对这种援助加倍地感激——就想运用多方面的压力,企图把它的意志强加给中国。它撤走专家和收回建设工程图纸,停止供应设备、零件和石油,甚至迫使中国偿还抗美援朝中供应中国人民志愿军的武器装备的费用,而志愿军是为了保卫社会主义阵营在前线浴血牺牲的。到了这时,宋庆龄像绝大多数中国人一样,感到非常愤慨,特别是对于发出这些号令的赫鲁晓夫。

  1961年末,她在给本书作者的信上说:“我觉得在(中苏)关系上出现的曲折将是长期的、痛苦的。赫鲁晓夫肯定不会对我们置之不理,他把事情搞得多槽。”

  ①宋庆龄致爱泼斯坦,1961年11月10日、1964年10月26日、1965年6月27日。

  1964年,在赫鲁晓夫被撵下台之后,她写道:

  “你有没有……听说这个老尼基塔(赫鲁晓夫的名字)正在写自我检讨?我不大相信,因为他不是那种会认错的人。”

  ①宋庆龄致爱泼斯坦,1961年11月10日、1964年10月26日、1965年6月27日。

  第二年夏天,她给本书作者(刚从外地参观工厂回来)的信上说:“我猜想你一定听到许多有关‘老大哥’(50年代中国对苏联的称呼)到处欺骗中国的事情。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或者至少是一个自称是社会主义的国家——会干出这种事来,真是使人火冒三丈。看来应该让人们知道这些事情。”

  ①宋庆龄致爱泼斯坦,1961年11月10日、1964年10月26日、1965年6月27日。

  但即使在义愤填膺的时候,新中国——以及宋庆龄——对创建了苏联的十月革命的看法从未改变。在后来几年中,尽管中苏两国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坏,她每逢十月革命节仍要打电报给中苏友协的姐妹组织苏中友协(总部在莫斯科),表示祝贺,并且每封贺电总要提到十月革命对中国革命胜利的意义。对于苏联在航天事业上的每一个成就——从1957年发射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到1961年第一位宇航员加加林少校上天及以后的进展——她都表示祝贺,因为她认为这些成就不仅说明苏联科学技术的先进地位,也“有力地显示出社会主义制度的无比优越性”。在核武器问题上,她非常热烈地赞扬苏联1958年单方面停止大气层核试验。

  而且,即使是在中苏政治论战日趋激烈的时期,她仍坚持要她自己的刊物《中国建设》尊重事实。这一点在其他人并不总是能做到的。例如,据本书作者回忆,1966年第三期《中国建设》的一张图片说明写道:“自力更生:由我国工程技术人员和工人自行设计和建造的吉林化肥厂正在建设中”。她看后指出,这不是事实,这个工厂是在苏联援助下建设的。

  对苏联人民以及她所亲见亲历的他们的国家,她始终保持着热爱的感情。

  1953年初,她在率领中国代表团参加维也纳世界人民和平大会后回国途中在苏联稍作勾留。这是她在睽违多年之后重访莫斯科。1月13日、她会见斯大林——1927年后第一次。根据能够收集到的资料;我们只知道斯大林说“中国人民是很好的人民”,她表示赞赏他的这句话。表面看来,这样的谈话未免过于简章和随便。但联系到当时的时代背景,可以认为,斯大林是在为他过去怀疑过中国人民武装能否战胜美国供应的蒋介石军队,作某种补救(一个曾同斯大林谈过话的南斯拉夫人曾写道,斯大林明白地对他说自己在这个问题上错了,这在斯大林是难得有过的)。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朝鲜直接同美军交锋中的表现,可能更加促使斯大林要这样说。

  ①米洛万·吉拉斯著《同斯大林的谈话》(英文)。

  像过去一样,她在莫斯科觉得很高兴。但气氛严肃,有时甚至令人沮丧。她想去看望老朋友加里宁夫人和鲍罗廷夫人,但未能实现,只安排她乘车到城郊阿尔汉格尔斯克村原来加里宁那座乡间别墅的外面看了一眼。她想问清楚为什么,但刘少奇劝她不要追问了。(加里宁夫人其实是在被流放中,但当时没人告诉她。)她想送一件丝绵袄(中国人认为它又轻又软。最适合老年人穿)给斯大林,又碰了个钉子,因为斯大林的衣服尺寸是“国家机密”,苏方不能提供。

  ①当时随同宋庆龄出访的姜椿芳在同本书作者交谈中回忆起这件事。刘少奇劝阻一节据王光美对本书作者的谈话。

  这是斯大林在世的最后一年。他在1953年3月5日逝世,宋庆龄写了悼念文章,有两篇是英文的,分别刊登在《人民中国》1953年3月16日一期和《中国建设》1953年第2期(3—4月号)上。

  1957年,她参加中共代表团再度访问莫斯科。这次访问使她情绪高涨。

  总之,宋庆龄始终珍视俄国十月革命同中国革命之间的联系,把它看成是孙中山最后的信念中的关键部分,也是新中国的根本信条之一。只有当苏联领导人的态度背离了她认为绝对必要的平等和同志关系的原则时,她才感到愤怒。

  历史证明,中国人民以及他们在胜利后所建立的国家同苏联和其他所有国家的关系,只有像孙中山在遗嘱中所说那样“以平等待我”,才能保持良好。在历史上,苏联曾经是唯一一个宣布对中国平等相待并在很大程度上付诸实践,从而赢得中国革命者的友谊和信任的国家。随着复杂的历史进程,苏联开始采取超级大国的架势,表现出甚至对中国的内部发展也要发号施令的倾向,苏共则对中国党表现出家长制的态度。一方认为有权进行控制,另一方认为有权抵制外来控制,双方之间的冲突自然就会发展起来——即使双方是老朋友,并且都自认为是在奉行同样的社会、经济和政治学说。

  宋庆龄遵奉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国家间平等关系的全面规范。“和平共处”最早是列宁提出来的。作为苏联外交的目标,它的意思是在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种不同制度国家之间避免战争(并建立正常的外交和经济关系)。五项原则是这一概念的发展,由中国首先提出并同它的亚洲邻国缅甸和印度共同制定。前殖民地和半殖民地国家(大体相当于第三世界国家),不论其社会制度和政府形式如何,为保卫和巩固新获得的主权,在相互关系中保持和平、友谊和互利,五项原则为此提供了基础。后来,中国又把五项原则的应用范围进一步扩大到社会制度相同的国家关系中(包括社会主义国家)——换句话说,作为国与国关系的普遍准则——并得到国际社会越来越广泛的认同。事后看来,这是中国近代整个革命经验的总结——不论是孙中山的经验、还是中国共产党的经验(事实上是两种经验溶合的产物)。这也是作为爱国主义者和国际主义者的宋庆龄在思想上或在行动上始终遵守的准则。抓住这一点,不论历史风云如何变幻,都会有助于我们了解她、了解她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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