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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一)中国人民第一次从帝国主义手中收回领土

  1927年1月3日,一队英国水兵在汉口英租界界外用刺刀对付正在举行庆祝的中国民众(主要是工人)。这时期武汉群众的情绪本来在欢乐中已夹杂着愤怒,不只是因为他们在这个新的首都仍然看到外国兵耀武扬威,还因为不久前天津英租界当局逮捕了14个国民党员并把他们交给北京军阀政府,有的入狱、有的被杀。在武汉本地,英国人控制的海关——正如早些时候在广州发生的那样——拒不将“关余”交给革命政府而仍然交给北京反动政府。

  尽管如此,聚集的中国群众并不企图冲过租界边沿堆满沙袋的工事。倒是英国水兵首先端着刺刀冲了出来,向群众施暴。消息传出,示威群众人数迅速增加,像潮水般涌入英租界。英国人眼看形势不利并且担心继续使用武力将造成难以预见的更严重后果,就将水兵撤回到军舰上。英租界处于中国群众控制之下。

  现在留下的问题是,武汉政府当局将作出何种反应?仍像过去一百年中经常发生的那样,违背人民意志,不敢触动一丝一毫外国人的特权;还是像过去从未发生过的那样,同人民站在一起,废止这些外国人的特权?

  武汉政府一洗过去使国家受辱的作法,支持群众的行动,勇敢地作出决定,收回汉口和九江的英租界(后者也已为当地民众所占领)。这是一项历史性的决定。自从1840—1842年鸦片战争以来,第一次由中国人民和政府收回外国根据不平等条约强占去的一片中国领土。在这一过程中,宋庆龄起了重大的作用。

  据章克回忆,宋庆龄曾同陈友仁和鲍罗廷讨论战略(章在场)。当时有三种不同的看法。

  ①章克是燕京大学毕业生,曾任陈友仁(后来又先后任邓演达和宋庆龄)的私人秘书。这一段材料来自本书作者对他的访问,他当时虽已年逾八旬,记忆力仍然很好。

  负责外交的陈友仁考虑到在武汉聚集着约50艘外国海军舰艇而武汉政府的部队正往北开拔,所以作为革命政府所在地的武汉极易受到外国武力或蒋介石(也可能两者联合起来)的攻击。这将从后方破坏整个北伐。因此,陈友仁虽然赞成收回租界,但认为须做好谨慎的外交工作,要保证不干涉外国侨民的居留和贸易,使列强没有诉诸武力的借口。

  鲍罗廷认为这个问题也许应该暂时搁置起来,等北伐军推翻北京军阀政府之后,对外国租界及其他特权问题在全国范围内一揽子解决。

  宋庆龄主张采取迅速的、战术性的行动。她的论点是:革命将取得全国性的军事胜利,这一点不仅中国人民、世界各国也都已看到,因此列强将避免同中国直接冲突,这样的冲突对它们有百害而无一利。而且列强之间也有意见不一和利益矛盾的地方。虽然它们都不喜欢武汉政府,它们对武汉政府的态度、对其前途的看法以及当前各自利益受到直接威胁的程度却不相同,因而中国对它们的态度也应有所区别。在武汉,应该只收回英租界,而法租界和日租界则暂时都不去动它。我们的行动越快,英国人就越是来不及同其他国家协调政策。这样做,武汉革命基地和北伐都不会有迫在眉睫的危险。她的看法后为大家所接受并迅速付诸实现,同时由陈友仁负责进行有关的外交工作。

  章克还谈到,宋庆龄曾敦促陈友仁,要把群众运动(特别是工农运动)看作他进行外交努力的可靠基础。

  现在来简单地介绍一下陈友仁。

  这位小个子、黑皮肤、戴眼镜、留短髭、活泼机智、曾在伦敦上学的律师,是很奇特、很复杂的人物。他是爱国的中国人、中国的外交部长,却不懂中文。他生在英属西印度群岛的特立尼达,有中国和非洲血统。他痛恨对殖民地人民的歧视和压迫。当了短时间的律师后,他成为一位战斗的新闻工作者,用十分尖刻的英文文字为中国说话。像其他许多海外华侨一样,他一直是孙中山的支持者。在北京主编英文《京报》时,他被独裁者袁世凯逮捕,几乎丧命。他写的东西说理明快、用字简洁,反映了他曾从事法律和新闻工作的经历。作为外交家,他倾向于过多地依靠个人的辩才。章克所说宋庆龄劝告陈友仁的话同她当时自己思想上的变化是一致的。

  起初,她曾认为知识分子(特别是在外国受过现代化教育的人)是促使中国变化的最活跃的力量。在那个时期,她不可能重视群众运动。现在,在积累了过去几年风风雨雨的经验之后,她正在完成一次十分重大的转变,从对穷苦人的同情变为对群众的信任,并最后产生与群众完全打成一片的自我意识。

  正是劳动人民,他们在国民革命军胜利的基础上收回了两处英租界,并且他们的精神和力量是如此充足,以至使英国不得不接受这一事实并在实际上向武汉政府表示一定程度的承认。

  这样,双边会谈就成为可能。在2、3月间,武汉政府外交部长陈友仁与英国高级外交官欧文·圣克莱尔·奥马利交换了照会。中方承认并保持英人在前租界内居住和经商的正常权利。这丝毫无损于收回租界一举的划时代意义——中国人民的意志最终战胜了帝国主义强国的意志。为取得这一成果,宋庆龄作出了她的贡献。这使她很愉快,也一定会使孙中山愉快,如果他还健在的话。

  武汉(实即国民党左派)的威望不但在国际上,在国民党内部也在上升。1月7日,宋庆龄和陈友仁、蒋作宾联名致电南昌的蒋介石,说明首都的军事、经济和外交形势正日趋改善,特别是收回英租界“内顺民心,外崇威信”,蒋介石身为国民党领导人应到武汉来共同策进。

  ①据《宋庆龄年谱》,第56页。

  由此可见,尽管蒋介石在上个月曾明目张胆地试图在南昌建立自己的党政总部,他甚至于截留第二批从广州去武汉的中央执行委员和国民政府委员,并要他们投票赞同他的主张,武汉方面还是软硬兼施地希望他以团结为重。

  1月12日,迫于形势,蒋觉得还是不要像上个月所做的那样拒绝赴汉而是去一趟武汉更为策略。武汉党政最高领导人(包括宋庆龄在内)到码头欢迎,还举行了群众大会,会上呼的口号除对蒋等人表示欢迎外,还有拥护政府迁都武汉及要求汪精卫回国复职的内容。在当时的公众看来,既然原来的国民政府主席汪精卫是因为蒋制造的“中山舰事件”而被迫出走的,那末汪的回国复职就意味着必将扭转蒋使国民党的政策向右转的倾向。

  但是,蒋的意图不像武汉所希望的那样——改善蒋同政府之间的合作(蒋作为总司令是隶属于政府的),使北伐和国民革命继续在更为团结一致的气氛下前进。相反,他进行讨价还价并阴谋制造分裂。但他控制武汉国民政府、实行个人军事独裁的企图,在3月中旬国民党二届三中全会上遭到了迎头痛击。

  ①这次在武汉举行的全会由于国民党左派及共产党人的努力,通过了一系列决议,重申孙中山三大政策及国共合作,强调发扬民主、提高党权、实行集体领导、防止个人军事独裁并大大限制了国民革命军总司令(蒋介石)的权力。

  可能就在这个时候,蒋在汉口日租界内设立了一个秘密机关,专门收买武汉方面的官员(特别是军官),收买不成就进行颠覆。但这样做对他来说还是太缓慢,所以他回到南昌之后就一心希望占领上海后攫夺大权。他将把这座富庶的城市作为基地,依靠他素有联系的上海富豪,必要时还可以依靠强大的外国势力,以压倒武汉并制止群众运动(由于群众运动对他的军事进展很有用处,所以他对这个目的暂时秘而不宣,还在口头上说群众运动的好话)。

  在军事上,通往上海的道路逐步打开,为此作出了很大的牺牲(伤亡的主要是那些有亲武汉情绪的部队)。负责全线指挥的蒋介石使用了他最喜欢用的办法——这种办法在广东的东征战役及以后的许多战役中都用过——战事一起,他聪明地把自己的总部设在距前线较远的安全地带,并尽可能不调他的嫡系部队(这是他的军事和政治资本)参战,让其他部队去付出伤亡的代价。但在胜利临近时,他就立即率领这些经过休养生息、武器兵员完整无损的嫡系部队赶往前线,以便把新占领的地区控制在自己手中。

  但上海的情况却非蒋介石始料所及。这座中国最大的工业城市不是由军队而是由周恩来为首的地下共产党员领导的工人武装起义,从军阀统治下夺取过来的。1926年10月,上海工人就举行了第一次武装起义,因组织不善而告失败。1927年2月的第二次起义虽然准备工作较为充分而且有30万人参加罢工,但仍被镇压下去。惊惶失措的军阀当局使用了极为残酷的手段,许多共产党人的首级被割下来挂道旁示众。8月21日,全市再度实行总同盟罢工,80万人参加,第三次起义开始。到23日,军阀部队逃离上海。中国第一大城市——除外国租界外——归于工人手中。

  上海的大银行家和大买办们(绝大多数已住进租界)被工人起义吓坏了。中小工商业者对“赤化”和列强干涉也存在恐惧心理,所以当这些中间分子被邀请派代表参加新的革命的市政府时,他们都不敢参与。胜利了的上海工人仍然把国民革命军看作是自己的队伍,正准备热烈欢迎。而上海大资本家的密使也已到了总司令部谒见蒋介石,请求这位总司令赶快派兵到上海来解除工人武装,把群众运动镇压下去。作为回报,他们答应给蒋大量财政援助,并告诉蒋,已有外国重兵驻守的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将保持“善意中立”。

  蒋答应了这笔交易。经公共租界工部局主席美国人斯特林·费森登和法租界当局同意,由蒋向上海“青帮”头子、贩卖鸦片起家的杜月笙(蒋曾是他的门下)供应步枪5000枝和其他装备。按照西方列强强加于中国的不平等条约,任何携带武器的中国人本来是不许通过外国租界的。但现在他们自己却违反这一规定,让杜手下的人带着蒋供应的武器、乘坐他们提供的有篷卡车通过租界。工人纠察队受到来自背后的突然袭击,有的被抓住斩首,有的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反动派的子弹击中牺牲了。

  ①约翰·B·鲍威尔著《我在中国的二十五年》(英文)是一个美国人的亲身见闻。上海《密勒氏评论报》主编鲍威尔本来是蒋的崇拜者,但后来发生的事情使他义愤填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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