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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与黄玉颀见面和在汶江小学管教务,代一两节课,几乎变成了同一件事。黄玉颀每天要上学,他空余时间多,把县图书馆通过自己买来的文学书籍,差不多都读了一遍。像往常一样,读书入迷。《东方杂志》刊载新译的高尔基的短篇《书》、《为了单调的缘故》,共学社译的旧俄作品,成了他与黄玉颀常常谈起的话题。他甚至为了抒发恋爱的情怀,写过一些短小的散文。它们只有一个读者,也是黄玉颀。

  见面太多,黄敬之也要替他们遮掩起来。她并不因为杨子青已婚而制止这件事。这个社会交往很宽的知识女性,在安县生活得也不易。关于她母女俩的流言就很多。单是黄玉颀的,一会说她要给一个团长做小,一会说郑慕周也看上了她,要不怎么会从灌县把她们接来,她哥哥黄章甫也能当上汶江小学的教员呢?!黄敬之觉得女儿如果能与这个青年结合,倒是一条好的出路。她大概暗中还在推动这件事。

  女儿正与她母亲的性格相像,也是火辣辣的,对这件事看得相当爽快。她相信杨子青许下的与她结合的诺言,很自信,很有把握。

  他把与黄玉颀的秘密,告诉了密友马之祥。1929年汶江小学成立校董事会,郑慕周是董事长,他与马都是董事,在一起的时间很多。马之祥脸很大,眼睛鼓鼓的,心直口快,透出聪明幽默。奇怪的是他教育学生主张打手板,学生背后呼之为“马阎王”,又怕他,又敬他。他是很有分析力的人。杨子青向他讨主意,他告他要慎重,因牵涉到李家、郑家、杨家的各种家庭关系。他也明白这等于是对舅父、母亲的一次“大背叛”。但他告诉马之祥,自己与黄的感情已不可改变。马便说:“你的恋爱,在安县是决不可能解决的,只有远走高飞才行,以免引起大的纠纷。”

  郑慕周后来看出,外甥与黄玉颀的形迹不对头。开始只是警告,让他注意。后来看阻挡不住,十分不满,便讲给姐姐听了。两人都表示不许他胡来,李丰庭一家是不能得罪的。他明里不吭声,暗里照常与黄来往。事情僵在那里。这时黄敬之让女儿到成都去读高中,住在浙籍亲友、有名的房地产经纪人梁均平家。他便又往成都跑。1929年阴历二月十一日,安县的清晨是静谧的。忽听南河对面的山边传来惊呼:“包红帕子的来了!拿刀的来啦!快跑啊!”转眼间,数百名在附近杨镇起义的红灯教徒冲到了城下。红灯教组织遍及四川农村,成员都是一些铤而走险的贫苦农民,带有浓厚的“流寇”性质。他们来到安县,城门已被保安队匆匆关上。城内驻军与保安队合起来守城,有步枪、机关枪,火力远比“红灯教”的猛烈。交战中,城外一枪将驻军姓袁的团长打伤。“红灯教”攻了一阵,看攻不进去便撤退了。

  事件发生时,他正在成都。回来后,县城里还在闹闹轰轰。听县长张琳和党部魏道三一帮人放出谣言:为什么不迟不早,杨某人刚一离开县里,红灯教就跑来攻城了呢?

  他通“教匪”的莫须有流言惊动了亲友,大家都建议他出外避避风头。连郑慕周也感到这一次来势汹汹,弄得不好,对方会下手加害外甥的,便提出要他再到省外去考大学。杨子青已经被马之祥的计划说服,蓝仁辅去年年末临离开安县时,也狠狠批评过他,认为他不能在故乡混日子,要设法到外面去。无论是事业前程,白色恐怖的威胁,或是克服恋爱前面的重重障碍,都促使他决定远行。他提出去上海考“中国公学”,母亲和舅父暗地里认为,这是解决黄玉颀问题的一条出路,很表赞成,哪里知道这一切计划,儿子都是与未来的妻子商量过的。

  这个计划在他离川经成都时,又一次得到确认。他与黄玉颀谈了又谈,说好他在上海几年内要争取独立谋生,然后来接黄玉颀出去读书。送别时,黄玉颀哭了,娇小的身子裹在旗袍里,抽动的两肩更显得娇弱无力。这次分别的时间要长了,将来的日子会怎样呢?他再三地让她放心,相信自己会在上海立住脚,她也一定要在成都等着他。两人信誓旦旦,依依不舍地分了手。

  这一回,他再走东大路出川,心里装满的是黄玉颀娇美的纤细的身影。

  上海的亭子间,是产生左翼作家的温床。一个人的潜在能力,遇到一种机会被发掘出来,真是幸运。你就是一个。

  我怀念德恩里。它能够这样靠近景云里和横浜桥,更是一种偶然。牢牢把握住命运,选定属于自己的事业,我便是一个。

  ※第五章 文学的觉醒

  【闸北小屋】

  1929年夏,他一身土气来到十里洋场。

  从安县出发,结伴同行的还有刘、谢两家的子弟:刘佑炳、谢荣华。动身前亲友为他饯行,清末出过川的长辈在席间一再提示,到宜昌换湖北佬的船要当心,提防摸上条黑船,说得活龙活现的。他们路过重庆时,正值樱花怒放,煞是好看。搭上华商的平安轮,驶到万县,没有碰到江盗,却遇上了兵。船被抓了军差,没有什么道理好讲,旅客全部赶上岸,要等到运兵折返后才能继续航行。

  在万县候船竟候了一个多月。有机会见到省师同班的蒋世询。蒋在部队上做了一段事,染上了恶习,失业后异常颓唐。杨子青待人一向是极重情谊的,便力劝他摆脱旧的生活,答应出路费送他出门,投考外省免费的学校。所以等再上船的时候,就多了个伙伴。

  抵达上海,先住一夜旅馆。次日,便由宏县同乡萧崇素安排暂租了法租界菜市路天祥里的一间前楼。大家挤在一道,每个人忙着投考学校的事。他曾跑到吴淞探问“中国公学”招考的情况,也问过一些私立新闻专科学校的课程,都感觉缺乏兴趣,没有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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