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传记·回忆录 > 一个战犯管理所长的回忆 | 上页 下页
六九


  从北京返回抚顺后,我受“特务”嫌疑开始被批斗。造反派说,那么关心战犯怎么不是特务呢?我做什么解释和辩解都无济于事。10年文革动乱后,我听李淑贤说,溥仪因我也受了不少苦。红卫兵和造反派为了调查我的所谓罪行,多次找躺在病床的溥仪审问。

  “老实交代金源的罪行,不然没有好下场。”造反派把笔和纸递给溥仪。

  “金源所长是我的恩师,是全国有名的模范干部。他始终坚决贯彻执行党中央和毛主席的指示。我以全国人大常委和政协委员身份和金源先生的学生身份担保。”

  溥仪丝毫不考虑自己的安全,每次都重复上述的说法,为我辩护。因而,他受到更大的痛苦。我听了李淑贤的话厅,心里很难受,眼里流着泪水。

  1967年12月,溥仪因患肾癌,朝夕难保。一天,他从昏迷中醒过来。他不再呻吟,睁开眼,微笑着,抚摸着夫人的手。

  他深情地说:“淑贤,我的一生做过皇帝,也做过普通百姓。我觉得,自己生命的结局是好的。改造我这样的人是绝对不容易的,任何国家也不会有的。”

  这句话就是溥仪对夫人说的临终遗言。他出狱8年后去世,享年61岁。他去世时,我因被游街挨斗,对他的去世噩耗一无所知。1979年,溥仪去世12年后,在政协礼堂举行了溥仪追悼会。在追悼会上,我见到了溥仪的夫人李淑贤、弟弟溥杰和杜聿明等老人。12年了,他们已哭干了对故人悼念的泪水。这天的话题主要是讲文比大革命的动乱。他们说了许多在周总理保护下,躲过动乱灾难的事情。

  改革开放开始后,我参加了反映溥仪一生的电影拍摄,是影片中唯一真实的人表演自己。解放军八一电影制片厂拍《战犯》一片时,我担任顾问;中意合拍《末代皇帝》一片时,我参加了宣布特赦令的拍摄。

  《末代皇帝》是1984年筹拍的。意大利导演在写剧本时,频繁找我谈剧本。剧本是改编溥仪自传《我的前半生》。但这本回忆录描写管理所生活很少,我补充了许多部分。我与意大利导演经常见面。每次见面,总是从早谈到天黑。他提问不同时期的歌曲、大街上的标语、流行的服饰。我为了真实地再现溥仪的生平尽最大努力帮助剧组。

  剧本撰写完后开始拍片时,意大利导演还不时地找我谈片,听取我的意见。一天,导演请我出演影片的一场戏。我回答他,我连活报剧也没有演过,电影就更不能拍了。但他说,戏不长,为了保证电影的真实性,辛苦一次吧。不好再谢绝了。我按照他的要求,翻出原来在管理所穿过的旧服装,去了拍摄现场。戏不过1分钟。因演技问题,这场戏从一早拍到傍晚。这天我才知道,拍电影如此艰难。

  电影拍完后,被有关部门审查时,我以顾问身份参加了审查工作。电影基本上反映了真实的情况。但是,关押期间管教人员谩骂和殴打战犯的场面是完全捏造的。我向两国导演提议修改这一部分。

  意大利导演要求给予谅解。

  他说:“这部影片将在世界各国放映。战犯管理所与外国的监狱一样。看守和犯人亲如一家人,那别的国家人们不会相信,进而对这部影片的真实性也会产生怀疑。那么,花费巨资拍摄的影片就卖不出去了。请予谅解。”

  他再三这样请求,但我始终坚持不能歪曲历史。

  这部片子在世界许多国家上映,并获得了奥斯卡奖,特别是在日本反应较大。日本战犯们说,影片中将出现金所长,所以举家带口去影院观看。之后,我每次访日时,总是受到日本战犯们的质问。他们对影片中描写看守打骂战犯歪曲历史的场面很不满。我借该书向读者澄清电影中歪曲历史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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