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名人传记 > 瞿秋白传 | 上页 下页
七 江南一燕(12)


  瞿秋白极有兴趣地听着她们讲述一年来的东流西荡的生活,以及她们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他鼓励她们到上海大学文学系听课。他保证她们到那里可以自由听课,自由选择,以打消她们猜测上海大学又是第二个平民女校的顾虑。于是,她们来到了上海大学中国文学系。

  王剑虹喜欢旧诗旧词,特别喜欢听俞平伯讲的宋词,常常低徊婉转地吟诵。瞿秋白在课后经常到她们的住处,教她们学习俄文;有时与施存统夫妇一起同她们到附近的宋教仁公园散步。这时,王剑虹对瞿秋白,已经爱得很深,但她把爱情埋藏在心底。瞿秋白也是这样,爱在心里,却拘束了行动。他不常来她们的小屋了,即使来,也多是沉默不语,不象往日那样滔滔不绝地议论风生了。人的自尊心哪,有时会把成熟的爱情之果,毁之于一旦。王剑虹忍受不了感情的折磨,她对丁玲说,她准备跟父亲一起回四川酉阳。丁玲问她为什么,她只苦苦一笑:“一个人的思想总会有变化的,请你原谅我。”丁玲对女友的这个突然的变化和仓促的决定,事先竟一点儿也没与自己商量,感到意外的不解。正在烦躁时,瞿秋白来访,丁玲对他吼道:“我们不学俄文了,你走吧!再也不要来!”他带着惊愕的神气走了。当天,丁玲于无意中,在王剑虹的垫被下边发现了她写的诗句,那诗中燃烧着的爱恋之情,完全是献给瞿秋白的。丁玲一下子明白了:“她在热烈地爱着秋白。她是一个深刻的人,她可以把爱情关在心里,窒死她,也不会显露出来让人议论或讪笑的。”丁玲想帮助好友,把她从爱情的痛苦中救援出来,成全这对热恋中的情侣。

  瞿秋白住地离学校不远。这里街道不宽,是一排比较西式的楼房。丁玲来到这里,瞿秋白正在同房东夫妇一道吃饭。他看到丁玲,立即起来招呼,他的弟弟云白把她引到楼上一间精致的房间。房里很讲究,一张宽大的弹簧床,三架装满精装的外文书籍的书橱,中间夹杂得有几落线装书。大写字台上,放着几本书和一些稿子、稿本和文房四宝;一盏笼着粉红色纱罩的台灯,把这些零碎的小玩艺儿加了一层温柔的微光。当丁玲正审视房间的陈设时,瞿秋白上楼来了,态度仍和平素一样,好象下午丁玲的恶作剧根本没有发生一样。他用有兴趣的、探索的目光,亲切地望着丁玲,试探着说道:“你们还是学俄文吧,我一定每天去教。怎么,你一个人来的吗?”丁玲无声地把王剑虹的诗交给他。他退到一边去读,读了很久,才又走过来,用颤抖的声音问道:“这是剑虹写的?”丁玲答道:“自然是剑虹。你要知道,剑虹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人。你走吧,到我们宿舍去,她在那里。我将留在这里,过两个钟头再回去。秋白!剑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忍心她回老家,她是没有母亲的,你不也是没有母亲的吗?”他曾向她们讲过母亲的自尽的事,她们听时都很难过。“你们将是一对最好的爱人,我愿意你们幸福。”

  瞿秋白握了一下丁玲的手,说道:“我谢谢你。”然后到王剑虹的宿舍去了。当丁玲回到那里的时候,一切都变得美好了,气氛非常温柔和谐,满桌子散乱着他们写的字纸,看来他们是用笔谈话的。瞿秋白要走了,丁玲从墙上取下王剑虹的一张全身像,送给了他。他把像揣在怀里,望了她俩一眼,下楼走了。

  不久,1924年1月,他们结婚了。这时上海大学迁到西摩路,他们也迁到了附近的慕尔鸣路。这是一幢两楼两底的弄堂房子。施存统住在楼下统厢房,中间客堂间作餐厅。楼上正房住的是瞿云白,统厢房放着瞿秋白的几架书,王剑虹和瞿秋白住在统厢房后面的一间小房里,丁玲住在过街楼上的小房里。娘姨阿董住在亭子间,为这一大家人做饭、收拾房间、洗衣服。九口之家的生活,全由瞿云白当家。

  寒假期间,瞿秋白出门较少。开学以后,也常眷恋着家。他每天外出时,西装笔挺,一身整洁,精神抖擞,精力旺盛。除了给上大讲课,还给鲍罗廷当翻译。常常在外忙了一整天,晚上还要赶文章,通宵坐在桌前,泡一杯茶,点几支烟,王剑虹陪着他。他一夜能翻译一万字,稿纸上的字仍然写得端端正正,秀秀气气,几乎一字不改。有时奔波了一天,回来仍然兴致很好,同王剑虹谈诗,写诗。他每天写诗,一本又一本,全是送给王剑虹的情诗。他们每天谈论李白、杜甫、韩愈、苏轼、李商隐、李后主、陆游、王渔洋、郑板桥……瞿秋白有时把他们最喜爱的诗句,刻在各种各样的精致的青田石、寿山石上。王剑虹原来中国古典文学的基础就比较好,但如此醉心地爱好,却是因了瞿秋白的培养与熏陶。

  瞿秋白的爱好是多方面的,他有时教王剑虹、丁玲唱昆曲《牡丹亭》,教她们按照节拍吹箫,教她们绣花:他把花鸟画在绸或棉布上,再题上诗词,由她们动手绣。晚间闲时,有几次,瞿秋白和王剑虹来到丁玲的小房间,围坐在煤油烤火炉前,把电灯关掉,只有炉火从炉盖上的一圈小孔中射向天花板,象一朵花的光圈,微明闪烁,给屋中抹上了一种朦胧的美妙的气氛。瞿秋白这时总是给她们谈文坛的轶事,他谈锋很健,又常带幽默。他谈沈雁冰和郑振铎,也谈徐志摩和郁达夫,而对她们两人,似乎这一切都是新鲜的。丁玲后来说:“我只是一个小学生,非常有趣的听着。这是我对于文学上的什么浪漫主义、自然主义、写实主义以及为人生、为艺术等等所上的第一课。那时秋白同志的议论广泛,我还不能掌握住他的意见和要点,只觉得他的不凡,他的高超,他似乎是站在各种意见之上的。”

  ①丁玲:《我所认识的瞿秋白同志》。《文汇增刊》1980年第2期。

  1月20日,瞿秋白在广州参加国民党一大。会议期间,他时刻想念远在上海的王剑虹,几乎每天都要寄回一封用五彩布纹纸写的信,还常夹得有诗。

  1924年1月12日:

  ……你偏偏爱我,我偏偏爱你——这是冤家,这是

  “幸福”。唉!我恨不能插翅飞回吻……

  爱恋未必要计较什么幸福不幸福。爱恋生成是先天

  的……单只为那“一把辛酸泪”,那“愔愔奇气来袭我心”的意味也就应当爱了——这是人间何等高尚的感觉!

  我现在或者可以算是半个“人”了。

  梦可!梦可!我叫你,你听不见,只能多画几个“!!!!”,可怜,可怜啊!

  “梦可”是法语“我的心”的音译,瞿秋白称王剑虹为梦可,是把她视同宝贵的心,爱的极深。

  2月16日:

  这两天虽然没有梦,然而我做事时总是做梦似的

  ——时时刻刻晃着你的影子……没有你,我怎能活?以前没有你,不知道怎样过来的,我真不懂了。将来没有你便又怎样呢?我希望我比你先没有……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