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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走向光明的使者(6)


  张斯麐的专车南下,陈广平的专车却欲进不能。张斯麐在莫斯科奉北京政府撤回命令时就报告苏维埃政府,另有总领事赴莫。但中国政府的电文却由驻伦敦使馆转致,苏维埃政府得不到正式通告,远东共和国更不知道陈广平赴莫任总领事。因此,陈广平的专车只好等候远东共和国首都赤塔方面的通知,才能前进。适逢远东共和国交通总长沙都夫到满洲里办事,因病回赤塔,陈广平的专车就挂在沙都夫的专车后面,于16日启行穿越中俄境线,进入俄国。18日抵达赤塔。专车又须等待手续齐备才能前进。瞿秋白一行在这里一直等待到1921年1月4日,共十七天。

  赤塔经过战乱,经济萧条,民生困窘。瞿秋白受哈尔滨一俄人之托,带着信和礼物,到一家俄国居民家中拜访。女主人略懂法文,见瞿秋白的俄国话说得不太熟练,就夹着法文问长问短。吃饭间,主人的一位亲戚从伊尔库茨克来,这是一个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谈话间不断地咒骂布尔什维克。瞿秋白斥之为“智识阶级式的武断的头脑”。中国驻赤塔副领事葆毅,是瞿秋白在俄文专修馆的同学。他谈起俄国革命后的情形颇不满意,劝瞿不要到莫斯科去。葆毅的女友是一位俄国资产阶级小姐,带着恐惧的神色连说:“可怕得很!可怕得很!莫斯科去么?”她说家里的一幢房子大半已被充公,赤塔如此,莫斯科更不必说了。瞿秋白一笑置之,他心里沉思:“资产阶级的心理,生来如此。”

  ①《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1卷,第73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版。

  瞿秋白一行抵达赤塔,正值远东共和国国民议宪大会召开之际,暂时还是临时政府。新政府由布尔什维克掌握,而宣言实行民主主义。这一方面是为了缓和外交冲突,成为苏维埃俄罗斯共产主义政权与外国资本主义国家之间的缓冲地,另一方面也适合于以个体农业生产为主的西伯利亚地区实际的社会经济生活。瞿秋白充分利用在赤塔停留的时间,进行社会调查和新闻采访,这样既可以练习俄文,又可以研究远东共和国的政权及共产主义。他和俞颂华先后访问了远东共和国交通总长沙都夫(谈中东路问题),粮食总长葛洛史孟(谈新政府的粮食政策及中俄通商问题)。1921年1月2日晚,远东共和国临时政府总理兼外交总长克腊斯诺史赤夸夫,在外交部官邸会见瞿秋白、俞颂华,一一回答了他们的问题,主要如瞿秋白所记:“远东政府,虽有共产党在内,然依本国经济组织,决采共和民主政体,不日召集国会——‘国民立法大会’——着手于新国家之建设事业。远东对苏维埃俄国的关系,是一协约的同盟国,一切自主,唯外交得与莫斯科政府协商。对于中国,竭诚希望缔结密切的友谊的条约……”克氏体形魁梧,面貌刚直,但正在病中,不得不躺在卧榻上同客人谈话。克氏的夫人是一位晚装轻盈的少妇,一口纯熟的英语,她对瞿、俞关照说:克氏多病,请勿过于多谈,恐怕他劳神。克氏虽言语喘急,仍然以英俄文尽力解答问题,直到夜九、十点钟才结束谈话。

  ①《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1卷,第79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版。

  赤塔共产党委员会送给瞿秋白许多书刊,其中有《俄罗斯共产主义党纲》、《共产国际》杂志、《社会主义史》。瞿秋白把这些书刊读过一遍,了解了俄国共产党的理论。“再往前去,感受其实际生活。”面对着社会变革过程中所出现的种种现象,好的,坏的,美的,丑的,意料之中,意想之外的,等等,引起了这个青年记者的沉思。用刚刚学到的一点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去分析社会生活中千姿万态的变象,有时会觉得无味枯燥,然而一旦达于极处,便会豁然开朗,顿然醒悟。

  社会革命,俄国的社会革命,不是社会思想的狂澜,而是社会心理,——实际生活“心”的一方面,——及经济生活,——实际生活物的一方面,——和合而映成的蜃楼。来俄之前,往往想:俄罗斯现在是“共产主义的实验室”,仿佛是他们“布尔塞维克的化学家”依着“社会主义理论的公式”,用“俄罗斯民族的原素”,在“苏维埃的玻璃管里”,颠之倒之试验两下,就即刻可以显出“社会主义的化合物”。西伯利亚旅行的教训,才使人知道大谬不然。

  “只有实际生活中可以学习,只有实际生活能教训人,只有实际生活能产出社会思想,——社会思想不过是副产物,是极粗的现象。”

  ①《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1卷,第93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版。

  从枯寂的冥思苦想,步入活生生的现实社会,认识到生活之树是长青的,而理论是灰色的;只有从实际出发,才可能获得真知,摒弃教条式的理论束缚。这对于刚刚踏入社会主义俄国大门的瞿秋白来说,无疑是一个不小的进步,一个可喜的开端,也许可以说,这是他后来成为共产主义者的一个必不可少的阶梯。这时,他更加感到自己责任的重大,感到此次赴俄的意义。“我的责任是在于:研究共产主义——此社会组织在人类文化上的价值,研究俄罗斯文化——人类文化之一部分,自旧文化进于新文化的出发点。寒风猎猎,万里积雪,臭肉乾糠,猪狗饲料,饥寒苦痛是我努力的代价。现在已到门庭,请举步入室登觉吧。”

  ①同上书,第84页。

  从哈尔滨到满洲里,从满洲里到赤塔,一路上仆仆风尘的采访、调查,积累了许多见闻资料。在总领事的专车上,外交官们酒食争逐、赌博嬉戏的腐败生活,使瞿秋白感到厌倦,然而又不得不违心地应酬一番,浪费许多宝贵时光。有时,他索性避开喧闹的牌局,躲在一边阅读,翻译,思考,写作。振笔疾书,文如泉涌。1920年10月到1921年1月,他寄给《晨报》、《时事新报》的二十余篇通讯,多半是在这种条件下写成的。

  同外交官们应酬,虽然浪费光阴,就中却知道了几件官场轶事。其中的一件事是:陈广平在哈尔滨时,预先付印一批留俄华侨护照。陈广平收到印好的护照后,如获至宝,藏入箱内,锁好,又打开,打开又锁上,惟恐丢失一份。当天晚间,陈又把箱子打开,翻看护照,忽然拿到一张,一掀一掀的给随员看,说道:“到了莫斯科,这就是钞票呵!”护照的意义原来如此!无怪乎,驻赤塔的领事管某,以前在伊尔库茨克领事馆里,因为和馆员分护照费不均匀,互相打起来,因而被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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