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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击审讯


  1967年11月,彭德怀专案组划归中央专案组第二办公室掌管。彭德怀专案组是二办所辖专案中最大的一摊,管辖被认为是彭德怀“黑线”的17个对象:彭德怀、黄克诚、谭政、李锐、张闻天、王平、苏振华、李志民、杨勇、刘震、钟期光、饶正锡、洪学智、邓华、万毅、吴自立、浦安修。大摊称大组,下设有彭、黄专案小组,专审彭德怀、黄克诚二人。

  黄克诚和彭德怀一样,先被关在五棵松,后又被转到罗道庄。在五棵松,黄克诚从他的高度近视眼镜片后发现哨兵押过一个衣服槛褛的人,正是他“经常相逢在梦中”的彭老总——彭德怀。黄克诚常常反抗监管,一次(也许是故意)在院中和监管人员顶撞起来,大吵大骂,彭德怀听出了是老战友黄克诚,激动得紧贴到窗户上去听。在批斗的高潮中,黄克诚常和彭德怀被押在同一串车上游街示众,被“揪”在同一个台上批斗。在目光中交换心声,共同承受这一时代的疯狂。

  “大批斗”的暴虐过去了,1968年开始了一场更为残酷的隐秘的斗争——审讯。

  中央专案领导小组的要求是对所押“案犯”在春节前定案,提出要“只争朝夕”, “歼灭战一定要打下来”。

  1967年9月28日至12月6日,专案组8次审讯彭德怀的入党问题,目标是“彭德怀是假党员”以达到对他的历史“一否全否”的目的。偏偏出现一份历史文件,证明彭德怀是1928年入党的真正共产党员。专案组初战失利。从新年开始,又突击审讯彭德怀所谓“里通外国”问题。彭德怀对专案组提出抗议:“对我的审查,用党内同志式的谈问题可以。审讯式的,拒绝谈问题。”主审人答:“对你就是这样,你要老实认罪。”对专案组来说,彭德怀是敌人,并非同志。

  从1952年抗美援朝期间至1959年庐山会议前,彭德怀五次去苏联谈判或访问,在专案组的方案中都当作“里通外国”罪行来审查。其中,1955年和1959年的两次访问被列为重点。1955年5月24日,彭德怀参加华沙条约国会议回国,途经莫斯科,苏共总书记赫鲁晓夫让翻译费德林向中国驻苏大使刘晓转达他的意见,他要和彭德怀谈话,主要是谈军事问题,因机密性大,建议苏方只由安东诺夫大将、中方只由刘晓大使参加,指定由费德林任翻译。费德林要刘晓向彭德怀解释,彭德怀听后说,应尊重苏方意见。会谈后回国,彭德怀将会谈内容向毛泽东主席作了汇报。

  审讯开始,从彭德怀谈的情况中得不出“里通外国”的结论,审讯人火了:“我们看你是与赫鲁晓夫共同搞阴谋。”

  “由你们定,我无法说。你们说搞阴谋就搞阴谋,你们是客观的?”彭德怀回答。

  1968年1月10日、11日、12日连续3天,6次审讯,彭德怀正患感冒,不断咳嗽。“过堂”回来满脸怒气,一次气得把收音机扔掉。

  15、16、17日3天,又连审6次。审讯者追逼不已,彭德怀大声回答:“我不能满足你们的主观需要!”审讯人大骂:“你攻击!放毒!反攻倒算!抗拒审查!对审查怀恨在心!……”彭德怀忍无可忍,腾地跳起来,拍桌子大吼:“你们的目的达不到!”从19日起,专案组策划一番,采用车轮战突击鞠讯彭德怀。每日从晚上7点左右,审讯到第二天凌晨3点。一堆人围着彭德怀,你一喝,我一喊,轮班无休止地追逼,一句话反复问,直至彭德怀极度疲劳,精神恍惚,“要什么给什么”。专案组天天向上报告“战绩”。军委办事组成员李作鹏催促专案组的人,“想尽各种办法把进度搞快点……抓紧时间突,大会斗,小会突,专案审”。24日,专案组汇报战绩后,又指示:“专案工作最大、最难办的是彭德怀。”“集中力量打歼灭战,解决问题时要人多一点,人多说得过他,人多压得住他。”“‘九大’以前定案。”

  26日,从下午6时到第二天凌晨3时,专案组鞠讯彭德怀连续9小时。《哨兵日记》记载彭德怀从审讯处被送回囚室的情况:“东倒西歪,前仆后仰,精神处于昏迷状”。

  春节后审讯的次数更多,时间更长。2月5日从下午2点30分到6日凌晨1点钟,审讯人轮流休息、吃饭,彭德怀不能吃、不能喝、不能体息,连续被折磨11个小时。

  专案组车轮战的鞠讯,不是为了弄清问题,而是逼取口供以便定罪。这一切又是以革命的名义、党组织的面目出现的。庐山会议后,彭德怀曾经要求党中央审查他;“文革”开始,他衷心欢迎审查,相信审查会洗清他的冤屈,澄清事实的真相。残酷的事实使他认识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那从少年时代铸就的疾恶如仇的霹雳般个性,他一生一世只服从真理,不屈服于压力的刚烈气质,时而表现为对那些无端诬指的痛斥痛驳,时而爆发为对专案组的冲天怒火。他不顾灾难的后果,在被审时,对操生杀予夺之权的专案人员捶桌怒吼:“我就是顽固,顽固到底!”“你们把我枪毙了吧!我什么都不怕!”专案组恫吓说:“你这样做没有好下场!”他冷笑道:“好啊!看你们有什么下场!”

  春节以后,专案组又逼彭德怀承认1959年在阿尔巴尼亚参加霍查举行的宴会前,和赫鲁晓夫在小体息室“密谈”,“勾结苏修”。彭德怀反复说明,当时有各国贵宾在场,他和赫鲁晓夫只是礼仪性的见面,交谈数语,根本不可能密谈什么。彭德怀把为这一问题被迫写的“认罪书”抄在日记本上,后面写上了一段话:“为此事费了半个月时间,有时搞到半夜。于是,我把平日里所想的和所说的,说成是同赫谈了。现在我知道了,一定要说成是同苏修勾结反对毛主席……现在我懂得了这一条。我过去的了解是,审查是要弄清真相,实事求是,作出合乎事实的真理结论。”“入党宣誓时说过,为了革命利益,必要时献出自己的生命。现在是时候了,为了党的利益,为了巩固和提高毛主席的威信,我应当坚决这样做。”

  为了革命,为了党的利益,应当按专案组的要求“认罪”以“巩固毛主席的威信”?还是“抗拒审查”以坚持实事求是呢?他在极度痛苦与极度矛盾中作出极度痛苦和极度矛盾的选择。1968年3月,林彪的亲信黄永胜被任命为中央军委办事组组长。黄永胜接管了专案组,对彭德怀继续审讯。

  5月7日,从下午开始到8日凌晨1时,专案组5个人“攻他的核心问题”,审讯室内彭德怀忍无可忍,火山爆发。他怒吼、痛骂。回到囚室,拿出一张纸条,写下:“为了革命的利益,必要时可以献出自己的生命。这是我入党誓词的最后一句,现在是时候了。”

  江青直接控制的专案组经过10个月的审讯,用千古切齿的“莫须有”, “逼供信”手段,制造出了一个遗臭万年的《关于彭德怀里通外国问题的审查报告》,于9月18日定稿上报。报告中说:“1959 年彭、赫在地拉那直接勾结,是有预谋的,他在同赫的谈话中,恶毒攻击党的三面红旗,露骨地向赫修表示了他的反党野心。赫鲁晓夫对我党也大肆攻击,支持彭德怀取而代之。彭德怀供认他到国外反对毛主席是为了制造国际舆论,取得赫修集团的支持,以达到篡党篡国,夺毛主席的权,颠覆无产阶级专政,实行资本主义复辟的罪恶目的。”

  1968年8月25日,彭德怀和其他“案犯”由罗道庄被转移至什坊院继续监禁。

  从被揪以来,彭德怀忍受着红卫兵的批斗,哨兵的监视,专案组的审讯,期待着一个伟大的时刻——中国共产党第九次代表大会。他期待“九大”使党的一切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他相信毛泽东驾驭历史的能力。冲动的热浪过后,定会有冷静的总结与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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