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名人传记 > 吕正操回忆录 | 上页 下页


  山后村小学的华荫南老师,他偏向东街地富子弟,叫一个有钱人家的孩子当班长,时常欺负西街的穷孩子。我不服气,就和班长打起来了。找老师去评理,他偏袒地主子弟,拉过我去要打手板,我气急了,也不知从哪儿来那股劲儿,把板凳条掀下来一根,狠狠揍了老师一下子。我知道惹了祸,撒腿就跑,不敢回家,就躲到河边壕沟里猫了三天。村里人河里、井里找遍了,到处找不到,都很着急,怕发生意外。因为我路过家门口时见到母亲,曾告诉她我藏在哪里,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母亲不声不响地每天给我送点吃的。村里人找不到我,老师也着慌了,都说只要找回来,可不能再打再罚了。母亲随即送信给我,说老师再不打了。这样,我才回到了学校。老师说,不打了,可是要罚我背书,让我背三篇古文:韩愈两篇《祭十二郎文》和《祭鳄鱼文》,欧阳修一篇《醉翁亭记》。要我温习一下,第二天背。当时我念了两遍后,自信地说:“我现在就背!”于是一口气一字不错地背了下来。华老师很惊奇,立即改变了对我的态度。爷爷和父亲都没念过书,所以对我念书很重视,每天下学后爷爷都要我背书,他不识字却严厉,我不敢糊弄他,只要一打“奔”儿,他就用烟袋锅子敲我的脑袋。我念书还没入门,怎么也背不好,常挨打。这次却非常流畅地背下来了。从此我在学习上一下就开了窍。以后华老师对我特别好,给我补课吃偏饭。

  我在小学念了不到四年书,家里就供不起了。买一支铅笔要哭几次,才进城给买,有时靠大姐、母亲的体己钱买支铅笔。一九一六年冬我就辍学了。一九一七年初开学时,华老师认为我辍学可惜,他要我复课学习,由他为我补习国文、数学、英文等课,准备一年后,再由他送我免费入县立中学。我自己也想继续读书,即重新入学复课,农闲补课,农忙干活。复学的半年,家里买不起书,要是上中学更交不起饭费、书费,所以到下半年就又辍学了,在家干农活。

  一九一八年春,我由华荫南老师介绍,到他家在海城北关开的裕德号缫丝(柞蚕)厂去学徒。学徒很苦,起早贪黑,干重活、杂活,时间长了,过于劳累得了肺病,吐过血。

  在缫丝厂期间,有一次我在上工的路上,一进北关,有个卖吗啡、“白面”的日本浪人家的孩子,挡着路不让走,踢了我一脚。于是我揍了他一顿。这个孩子跑回去后,日本人就告起状来,告到缫丝厂,告到县政府。丝厂经理和县长都吓坏了,我站出来说:“是他先打的我,我的腿还被踢红了一块呢。”丝厂经理和县长听我说的在理,就向日本人解释说不怨我,这孩子干活挺老实,不惹急了他不会无故打人的。好说歹说,这件事总算过去了。

  学徒时,我挤时间念书,抓着什么看什么,《千字文》、《百家姓》、《论语》、《诗经》、《古文观止》、《封神演义》、《东周列国》、《西游记》、《三国演义》、《红楼梦》等,如饥似渴地读了不少书。还坚持练字、打算盘,文化有提高。在农村讲究“说书”,谁讲我都去听。

  在缫丝厂学徒将近三年,到一九二〇年冬缫丝厂倒闭,经理是华荫南老师的哥哥,他将我介绍到海城车站附近一家粮栈学徒。到一九二一年春,因粮栈生意不好,我被辞退回家,在家种地。

  兄弟姐妹长大起来,父亲对儿女的婚事当交易,做人情,在外面拉脚合伙喝酒时,说近乎了就给儿女订亲。他说一不二,母亲根本说不上话。我的几个姐妹长得都很俊气、灵巧,却都很不幸。大姐很能干,待我极好,她羡慕男孩子,对我说还是你们在外边好,走南闯北,女的活一辈子死时落块棺材板。二妹既漂亮又聪明,我参加直奉战争负伤,她用体己钱买东西到医院看过我,临走还留了几块钱给我。父亲给她找了个很不如意的丈夫,一直忧伤哀怨,终于得了肺痨病,死得很早。我对大姐、二妹的感情深,对她们的悲凄的命运,极为同情。

  母亲温和仁慈,为儿女操劳一生。三弟贪玩,不好好念书,我打过他一次。母亲伤心地说:“我再苦再累,可也没打过你们谁一巴掌。”一九五〇年即来京和我家老小住在一起,和全家、工作人员及其家属、邻居,都和睦相处。始终保持着劳动人民勤劳俭朴的习惯,缝补、洗涮、种植,整天闲不住。在“文化大革命”中,她是非分明,对来家打砸抢的歹徒突然厉害起来,造反派到家里闹。我被关押后她回家乡,专案组又多次去调查逼供,她始终理直气壮地坚持说:“闹到多会儿,我这个儿子也是好人。在国民党时官不大,钱花不完,现在官大、事多,挣钱少。还是共产党好。国民党的官可好,大小都能捞,钱有的是。你们别跟着胡折腾,迟早会清楚的。”她对共产党、毛主席领导的新社会始终充满信心。身边工作人员和乡里乡亲,更加同情和尊重她老人家。

  在我少年时代,就是痛恨侵略中国的日本人。入学时老师给起了个学名“正言”,我自己改为“正操”,意思是操练好了打日本。

  正是怀着这样一个目的,十七岁那年我参加了东北军。

  二、初入东北军

  一九二二年春,有一位素不相识的远亲,在张学良部下当军医。这位远亲介绍说,张学良的卫队旅是新式军队,重用识字的青年人。我从小就想当兵,以为扛上枪,就能打日本。经向家里说服,我就入伍了,在张学良的卫队旅一团三营九连当兵。

  张学良从东北讲武堂毕业时,还不满二十岁,本来凭着张作霖的权势,想作高级军官是很容易办到的。但张作霖粗中有细,精于心计,为维系部下军心,并防止儿子滋长傲气,他让张学良从下层做起,先代理卫队第二营营长,实际领略军队生活。当然张作霖的主要目的,还是让张学良“见习”,以便担负重任。于是过了一段时间,便升任张学良为卫队旅第一团团长。当时陆军编制,一旅有两个团,一团有三个营,团长承上启下,工作重要而且繁忙。张作霖又派郭松龄为副团长,协助张学良料理一切。不久,张学良又升任卫队旅旅长,郭松龄仍然作副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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