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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六、打破沉默,领导新文化

  《狂人日记》这篇小说的主题思想,在鲁迅的心中已经酝酿很久,但直接引起他要把一个“狂人”作为模特来写一篇小说,则是当时一件新发生的事。当时鲁迅写作的目的,想从一个患有“迫害狂”的病人那里发生的简单的事件,“发生开去”,把“旧社会的病根暴露出来”,“催人留心”,并且“设法”加以疗治。

  在这篇小说里,鲁迅通过对一个“狂人”的描写,把中国封建社会里的家族制度和礼教的毒害,赤裸裸地揭露出来,借着小说里的“狂人”的嘴,对于封建家族制度的历史传统加以攻击说:在这历史上,歪歪斜斜的每叶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但从字缝里却可以看出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这篇小说给读者展开了一幅图画:在封建等级制度的社会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鲜血淋淋的“吃人”的关系,不是什么表面上说得好听的“仁义道德”。而这个“吃人”的关系,到处普遍地存在着,不但在社会上普遍存在着,同样,就是在封建社会里的封建家庭中也是存在着的。封建统治者可以从旧的礼教制度中找出堂皇的理由,作为他们吃人的“理论”根据,“易子而食”,“食肉寝皮”,那是古已有之的惯例,不能算作一种罪恶,而是一件平平常常的,甚至于应该有的事情。就是这一班吃人的人,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去吃,不敢直接下手,总是鬼祟祟地想法子来遮掩他们的丑态;因为直接下手,怕有祸祟,于是大家连络起来,布满了罗网,逼着被吃者自杀,这样,他们既没有杀人的罪名,又达到了目的,偿了心愿。在这样吃人的人们中间,他们自己也不是平安无事的,他们彼此互相戒备,自己想去吃人,却又怕被别人吃掉,都用着疑心极深的眼光面面相觑,而他们却又至死也不肯去掉这吃人的心思。

  “以凶人的愚妄的欢呼,将悲惨的弱者的呼声遮掩”的人肉筵席,在中国已经摆得很久了,“从有文明以来一直排到现在,”鲁迅用他的伟大的讽刺的画笔第一次给它勾出了一个鲜明的轮廓。

  作者借着“狂人”的嘴责问道:“吃人的事,对么?”

  “这等事问他什么。不,”封建制度的维护者想含糊过去。

  “不对?为何要吃?”

  “没有的事,”封建制度的维护者想抵赖过去。

  “没有的事?狼子村现在还吃;还有书上都写着,通红崭新!?”

  “有许有的,这是从来如此,”封建制度维护者理屈词穷了。

  “从来如此,便对么?”

  “这一个从来如此”,正是《狂人日记》的作者所要反对的。

  这是一幅精心构思的伟大讽刺画;是鲁迅向封建社会进行战斗的纲领。它反映了在“五四”前夕,人民不堪封建压迫的觉醒过程,一种潜藏的革命情绪,一种强烈的战斗意志及彻底的反封建的不屈不挠的精神。

  鲁迅创作《狂人日记》,才是他创作生活的真正开始,它是中国文学史上的里程碑。鲁迅建立了现代中国现实主义文学的革命传统,并奠立了它的最初的基石。在这篇小说里,鲁迅用高度的现实主义的概括的手法,描绘出了封建社会制度和封建礼教的吃人的本质。他通过对于“狂人”的描写,深刻地表达了中国人民对封建社会制度和封建礼教的痛恨。同时,为中国人民所进行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提供了这种思想武器、文艺武器。不可否认,在这一篇现实主义的作品里,也充满着浓厚的浪漫主义的气息。这样的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创作手法,是一切伟大的作家的共同特色。一方面,鲁迅受俄罗斯的伟大讽刺作家果戈理的浪漫主义情调的影响。另一方面,在这篇作品里,鲁迅的浪漫主义创作方法和他的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结合得更密切,理想更明确,这是他的特色。

  随着时间、环境、条件的不同,鲁迅的生活,思想有了一种新的发展。若说以前是准备工作、酝酿工作的话,那么从现在开始,鲁迅的生活和思想就要开出丰富多彩的花了,时代的条件已经具备,他可以真正实现他那以文艺改造国民精神的宿愿了。同年,他在《新青年》上发表了一些随感,这便是鲁迅最初的杂文,这样,鲁迅又使用了另一个武器,并成为他终生的战斗武器。鲁迅认为更及时的、更迫切的需要的,更能发挥战斗作用的武器,就是那在黑暗中时时闪烁着战斗光芒的匕首式的杂文。

  杂文这一种文体,在现代中国文学史上被广泛地采用着,特别是用它作为对敌斗争的武器,这首先是由鲁迅开始的;并且也是因为有了像鲁迅这样的作家,它才在很短的期间,达到辉煌的艺术成就。正如鲁迅所说:这种文体,在美国式的《文学概论》里是查不到的。他写作这些杂文时,也没有打算把它放进什么“艺术之宫”或学术殿堂里去。随感随写,不拘形式,针对敌人要害,给以致命的一击,决不无的放矢,虚耗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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