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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出逃(1)


  如今在老舍的眼里,大海已失去了昔日的色彩,崂山啊,栈桥啦统统丧失了魅力。

  一九三七年八月七日,北京城沦陷了。

  这消息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一个中国平民百姓身上。要当亡国奴了,偌大个中国面临着亡国的危险,谁能不揪心啊?为了北京这座古老的都城,老舍的父亲曾拼出了性命。而今,日本人占了北京城,老舍的母亲和千千万北京城的市民都成了沦陷区的难民。

  黄县路六号两扇临街的铁门紧紧地关闭着,老舍不想见客,不想吃饭,就连每日必得抻抻胳膊动动腿,练几路拳脚,耍儿套刀枪的兴致也都没地儿找了。这摆着几盆花草,几把藤椅,挂着一两幅字画极为俭朴的客厅,曾几何时总是“招惹”着不少人。学生们来讨教问题,同事们来切磋学问,后来,老舍弃了教职,专营写作,成了职业写家,来的人更多了。聚在这小小的天地,没完没了的扯着闲篇。现而今,老舍宁愿一个人待在冷清的客厅里,望着墙壁发呆,叹气。

  只有妻子才明白,他这是为了什么。

  头一个月,芦沟桥上的中国军队和日本人乒乓五四地于了一仗,人们满以为,北京城兴许是能保住,没承想,到底还是叫日本兵给占领了,城里驻扎的中国兵,平日里趾高气昂,吃老百姓的,喝老百姓的,动不动还冲着老百姓吹胡子瞪眼。现如今,国难当头,该轮到他们替老百姓使劲的时候了,这些兵却大撒手脚底板抹油——颠了。把个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甩在脑后边,丢给了如狼似虎的日本人。

  老舍恨不能立时自己就成了一个兵,上战场和日本人拼命,他多希望手中握的不是笔,而是一杆枪。这几天,他总是爱摸着摆在客厅兵器架上的刀枪棍棒,一言不发,大约是在寻摸着打起来,大刀扎枪虽不是飞机大炮的个儿,设若面对面交手,玩起命来,日本兵也不见得是练家子的对手,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俩赚一个,反正不能再象“八国联军”那会儿,躲到破箱子里。

  老舍好象默默地等待着……

  头些日子,老舍又得了个女儿,赶上下雨,便指雨为名,叫舒雨。他如今已是二女一男的父亲了。高兴之余,他把仆人老田拉到一边儿喝酒聊天。他问老田,“想咱那北京城不?”

  老田应道:“先生,这话是怎么说的呢?咱这老北京,那有不惦着故土的呢?您瞧着青岛地面好吧,又太平,又有大海,可总不象咱北京,城有个城样,街有个街样,还甭说老北京都惦着的什么豆汁啦,麻豆付啦,爆肚、煎罐肠之类的小吃,单说这人碰见人,低头不见,抬头见时,总是鞠躬、作楫、请安,透着就那么客气,招人待见。这地的人倒好,一张口,嗓门扬出去好几里,那里像是问话,不知道的主儿还当是吵架呢。

  您得说我这是挑眼,我也知道北京人的毛病。就比如这街面上,碰上场抡胳膊打架的场面,咱北京城的松人,要不结打旁边溜过去,假装没看见,要不就凑在一边看场不花钱的热闹,指不定那位爷还会拍着巴掌,叫着板给声好,纯数是起哄架秧子。山东的爷们就不这样了,人家就爱打个抱不平,不断出个是非曲直不撒手,这点咱北京人比不了。”

  老田的话让老舍听得眉展眼开,“您说的好,赶明儿回北京,我做东,请您上便宜坊吃鸭子。”

  老舍聊起北京,便会有说不完的话,扯不断的乡思。他曾计划等小女舒丽周岁时,合家回北京一趟,过个春节,带孩子逛逛厂甸,也让他们见识见识父亲、母亲生长的地方,可现在,日本人来了,一切都搅活黄了。

  北京城又像当年庚子年一样,跌入水深火热之中。

  这时,齐鲁大学又来重新聘请老舍回校任教,老舍同意了。乘这功夫,他想到上海走走,一来见见朋友们,二来把一些有关出版的事宜料理一下,最主要的,是想出来散散心,把憋闷在肚里的恶气出出去。没想到,上海的陶元德接到老舍要来上海的信的时候,北四川路、军工路已经响起了日本兵的枪声。

  8月13日,凇沪抗战拉开序幕。正要登船离青赴沪的老舍接到了陶元德的加急电报:沪急勿来。北平陷落,上海战祸,舒舍予眼瞧着战火四起,还有什么心思,躲个清闲,去著书立说、去讲授文学写作。如果可能老舍宁愿去给学生们讲授抗日学。去年,平津学生游行示威,大声疾呼:华北之大,已放不下一张安静的课桌。现今,齐鲁、淞沪也成了开水锅。眼瞧着,整个中国都被战云笼罩着,他苦闷、徬徨、不知该把这一腔热血洒到什么地方。

  不久,便携带全家重又回到济南,这里的火药味比青岛浓多了。“韩大帅”一边私下里和日本人紧飞着媚眼,一边嘴里高喊着抗日,济南城人心惶惶,不少有钱人,都赶早往内地安全的地方跑。

  也有不甘心当亡国奴的,硬梗着脖子结伙投奔义勇军,和鬼子拼命!住进齐鲁校园里常柏路2号的教授楼,比起青岛黄县路那幢房子又阔了许多。老舍喜欢楼前楼后密密匝匝的常青松柏,更喜欢从楼上远远看去的千佛山,马鞍山。刨去大不列颠,在国内,这算得上是老舍住得最如意的房子。初来乍到,免不了儿番应酬,但分留点心眼的人都不难看出,无论中国教授,外国老师都象怀里揣着个兔爷,嘴角上挂着不能再客气了的客气话,耳朵却支楞着听着离这似乎已经不远的炮声。日本人进攻的速度不慢,市面上的谣言更快,惜命的收拾好细软,随时随地里准备着远避它乡。

  泉城,在每日每夜的惶惶不安中渡过。

  齐鲁大学虽已开学,但国难当头,先生无心教,学生没心学,每天都有一些熟人前来和老舍告别,到南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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