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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天城山的搜救队


  败战后约一年的时间,我牵着嫮生的手,为了躲避追捕,不得已流浪于中国大陆各地。现在想起来依然觉得当时日子的辛酸实在是一言难尽,但是我却没有丝毫退缩与沮丧过。想必当时我是很坚决的告诉自己:除了身边年幼的嫮生、还有一个在日本的娘家等着我的慧生,为了心爱的女儿们,我必须咬紧牙关平安无事的回来。

  但唯独这次,我整个人像是活生生的被拉扯到残肢断臂般的痛苦。因为在我和丈夫分隔两地的这十二年间,一直是我生活上最大支柱的慧生——她已不在了。

  妹妹代替卧病在床的我赶到伊豆的天城山,加入搜寻的行列,除了当地的警务人员、消防人员、还有学习院大学的学生们也都加入搜寻的队伍,连日持续进入茂密的树林里搜索。

  此外,我们也在朝日报以中文刊载这个消息,还有透过电视及收音机来寻找,但仍旧没有任何的线索。

  后来我们从慧生跟大久保乘坐的那台出租车司机口中证实,他们确实是前往了天城山。他还说慧生在车上时不断的询问回程巴士的时间。

  “都来到这里了,你也应该满意了吧!趁着天黑前我们赶快回去吧。”

  他说慧生不断的说服同行的男生要早一点离开。

  “你要活着啊!慧生,只要你还活着……”

  尽管我不断的祈祷,时间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过了两三天。

  就在第四天的傍晚,搜索队的人拾到一堆被切成细条状的纸碎片。拼凑起来一看,原来是一张手写文字的宣传单。

  “啊!这是……”

  学生们一脸惊讶的表情。妹妹也拿来一看,发现上面有尾上流派的字迹。原来内容是学习院大学的学生们所做制作的社团报导。

  隔天,一群人又从捡到碎纸片的地方展开大规模的搜寻,却依然找不到两人的踪迹。搜寻行动进行到了第五天,也就是十二月十日。

  那天,妹妹先行离开伊豆,回来日吉探望我,并报告那几天所发生的事情经过。记得当时不过五点钟左右,冬日的太阳提早西沉,大地迅速笼罩着一片昏黑,这时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我和妹妹不约而同的停止说话互看着对方。

  “夫人,您的电话。从伊豆打来的……”

  我身上突然感到一阵血液逆流的冲击,代我接听电话的妹妹压低了声音,似乎没有多说什么便马上走了回来。

  “姊姊,小慧她……”

  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我,看到妹妹脸上沉重欲哭的表情,一瞬间令我热泪泉涌,转成了呜咽……

  慧生死了。这一个星期来,我不断这样的告诉自己,但是,心中的某个角落却依然悄悄的期待着奇迹的出现。现在,我被迫要接受慧生已被宣告死亡的残酷事实。

  发现慧生和大久保遗体的那一天,妹妹代替我再次前往伊豆。从知道慧生失踪的那一天起就病倒的我,甚至连搭电车的气力也没有,当然更没有勇气亲眼去确认女儿那个已变了样的脸。

  他们遗体被发现的地点,就在天城隧道要往八丁池途中的尾根传登山路线,走至约一公里半左右的地方,再往右向上爬至国有林地的寒天林道入口处,在那儿附近的一棵百日红树下。

  两个人都是被枪枝击中太阳穴而身亡,且听说枪是握在大久保的手上。慧生右脸颊可能也遭到子弹掠过,所以有一个深陷的凹痕。后来证实这把枪是旧陆军十四年款式,也是大久保的父亲于战前在满州当宪兵时的用枪。

  前往伊豆的妹妹在确认完慧生的遗体后来了一通电话:

  “姊姊,小慧的遗体要怎么处理?刚刚医生已经在汤之岛的警局里验完尸了。”

  她还说警察把所有的毛巾、布巾等通通挂在窗户上,遮住外头一大群报导阵营的视线。此时我脑中已成一片空白,用仅剩下微弱的气力握着电话筒。

  “你决定怎么处理呢?姊姊,要不要明早开车带她回去……”

  “嗯,不用了,就交给你在那边处理吧!”

  我放下了话筒,再也撑不住了。话筒里头还传来妹妹的声音,说慧生的表情像睡着似的,非常的安详。

  也许在别人的眼里会觉得我是一个无情的母亲。但是我无法承受自己亲眼确认女儿的死。对我而言,慧生是我永远的宝贝,我希望心中永远留住那天早上她出门之前的笑容。

  我把头埋进枕头里,泪水就这样永不止停的流了出来……

  ***

  媒体大幅的报导两个人的死讯,报章杂志还用了这样的标题:

  《天城山中被拆散的两个人》、《相系于天国的恋情》

  然而,我就是无法相信世俗的这种说法,再怎么说,十二月四日慧生失踪之前,一点也看不出她有任何准备要自杀的征兆。

  慧生十二月的行事历填的满满的,桌上也堆了几张写着明年抱负的新年贺卡;她数着日子期待赶快拿到订做的大衣外套;甚至在失踪当天,她也一如往常般的带着上课所需的课本出门……难道这一切,是一个心中已打算好要殉情的女儿所做的出来的事吗?

  之后,我归纳同学给的情报,知道慧生原来是那么的为大久保的问题而烦恼着。

  大久保的独占欲非常的强,就算是别的男同学来和慧生讲句话,都会惹的他恼羞成怒并加以阻止,甚至扬言要将两个人都给杀了。

  长这么大,从不曾被人用这么粗鲁的态度来对待的慧生,听说是非常的生气,当场还回他说:“你没有资格那样说我。”

  除了安抚大久保的暴戾性格之外,慧生也曾找东洋文化研究会的那位M学长商量大久保的事情。但是M学长反倒建议她说:“我知道你很受不了大久保那种偏激的个性,但是他就是那样容易激动暴躁,你越是想逃,他越会固执的逼迫你。你是不是能够站在比他更高更远的角度,像一位母亲一样,慢慢的抚慰他的烦恼呢?”但是,慧生还是无法忍受大久保的行为,且多次拒绝他的交往请求。

  根据她朋友的说词,大久保时常把失恋的事挂在嘴上到处宣扬,听说还曾经理了个光头到鎌仓的圆觉寺参加禅修,然后很肯定的说自己的心已不再迷惘,也不会再做出任何的纠缠,但过没多久又将头发留长。

  就在六月左右,慧生也曾来到新星宿舍找舍监:“我不想和大久保交往,可否请你帮忙我解危?”

  除了对慧生不客气之外,大久保也曾把提出忠告的M同学从楼梯上推倒下来;也对跟慧生聊过天的O同学下了决战帖。这些怪异的行动都曾困扰过大家,最后身为学长的M同学终于看不去,写了一封信要他自我警惕一番。不过,大久保终究是不理不睬,还变本加厉的将自己封闭起来。

  “啊!自杀算了。”

  这就是他的口头禅,听说他父亲的外遇问题也让他很苦恼。

  慧生和大久保为什么会寻死呢?

  这个永远解不开的谜,只有他们两个当事人才会知道了。事到如今,我再怎么怨恨大久保,慧生也不会回来了。即使事过境迁了三十年后的今天,我那份深爱女儿的心情,依旧无法割舍。

  前面我已经描述过,慧生死前的那个早上一点也看不出异样,还有她那受不了大久保那种一厢情愿的追求方式。在慧生遗体的脸颊上有一处子弹中伤的痕迹,有人说这是慧生为了逃跑而受的伤,也有人认为可能是不小心被击中的伤,亦或者是其他的原因所造成的伤。

  或许慧生是为了说服大久保才跟着他走,甚至被强迫一起殉情。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慧生就是因为自己的善意、与对自己过度的有把握,才丧失了自己的生命。如果,慧生能够找我商量大久保的事情,也许我可以为她做些什么……她的个性就是太坚强了,所以才会凡事都自己处理而不让我担心。

  说起这些,也许只是一个身为母亲的我,竟无法察觉自己的女儿已置身于危险中,也错失了救她一命的机会,所唯一能够自我安慰的愚蠢借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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