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溥仪宠爱的孩子


  可能是脸色青白的原因,溥仪皇帝总是给人一种阴郁不开朗的印象。刚开始时,我也确实感觉到他有些难以接近。不过,站在皇帝的立场,要对身为日本人的我表现出宽宏的胸襟,并非是件容易的事。

  在我发表订婚的时候,那一年,关东军制定了“帝位继承法”,并强逼皇帝颁布该法律。该法律打破了清朝传统的规定,设定让皇帝的兄弟也可以继承帝位。由于溥仪皇帝并无后嗣,也没有传宗接代的征兆,在发生万一的情况之下。溥杰、甚至我们即将出生的孩子皆可以继承皇位。这就是帝王继承法的目的。

  被迫接受该法律,外加自己弟弟还娶了一个日本人为妃,皇帝心中自是恐惧难安。如果我们生了个男婴,就顺理成章的变成由一个有日本血统的侄子继承帝位,所以皇帝会认为我是关东军派来的特务,而且对我有所防备。

  皇帝甚至在自传《我的前半生》中提到:“如果跟溥杰一起吃饭,餐桌上有他妻子做的菜肴时,我一定是先等他夹过,才会跟着尝一点。再不久,溥杰就要为人父亲了,我除了害怕,也担忧自己前途。另外,我也替弟弟担心,我认为那个帝位继承法的前几项条例根本不可靠,能相信的只有‘传帝兄弟之子’这句了。关东军他们要的,就是有日本人血统的皇帝!所以我们两兄弟都可能被牺牲掉。后来,我听到生出来的是女婴,总算是安心了。”

  所以,他对我的戒心在不久之后即消失了,因为我生的是女儿,加上我和皇帝同样受到关东军欺负与压榨的事,他也时有所闻。有一天,他还半开玩笑似的说:“刚开始,我以为浩是吉冈派来的间谋。真不好意思怀疑了你。”

  我知道这不能怪皇帝,因为宫内府里到处都是关东军派来监视的人马,皇帝当然会对我起疑心。不过因为这样,反而能够听到皇帝开朗的声音,我也感到非常的欣慰。

  与皇帝的关系好转后,才意外的发现,其实他和第一印象给人的感觉并不相同,是一个很爱开玩笑的人。

  一九三九年春天,丈夫因为勤务转调到驻日大使馆的武官室,于是我们便藉此机会回到日本内地生活。同年的十月,丈夫又因勤务变更而离开待了不到一年的日本,回到奉天的军官学校。当时我怀了第二个孩子,因此留在日本直到来年三月生下次女嫮生。“嫮(ㄏㄨˋ)”是美好之意,丈夫取这个名是希望她能成为一位美丽的女孩。

  在日本内地的短暂日子里,我们曾寄给溥仪皇帝一个令人惊奇的玩具。皇帝他很喜欢叫随侍们变装嘻闹一番,有时自己还会将头发垂放到额头,贴上胡子,大声呼喊“希特勒万岁!”来吓人,让人笑弯了腰。

  我们送他的玩具就是包在布巾里的相机,里头还会冒出蛇呀、老鼠之类吓人的东西。这玩具大概是应了皇帝的喜好,他还希望我们多寄一些。

  于是我立刻在东京到处收集寄给他,结果这次他的贴身随侍寄了一封信来,上头写着:“寄那样的玩具给皇上,太危险了!上回宫里的下人还因为被吓到,不小心打翻了汤碗,万一让皇上给烫伤了,那可不得了。以后请不要再寄这种玩具了。”

  我们看了这封信,忍不住噗嗤的笑了出来。后来在皇帝寄来的信中,也将身旁那些人抱怨的滑稽模样给画了出来。

  不久之后,我带着刚出生的嫮生、大女儿慧生,以及我最小的妹妹干子一起搭上与上次同样的“鸭绿丸”号,再次回到了新京。

  由于丈夫这回的勤务地点在奉天,因此便寄住在五格格(第五个妹妹)的夫婿万嘉熙家中,只有在星期六、日才回到新京来。我除了照顾嫮生、陪着慧生,还要费尽心思的整理庭园花圃。才刚满两岁,走路蹒跚不稳的慧生,每天会拿着小喷壶在我洒了种子的土上面浇水,然后很高兴的说:“长芽了!长芽了!”

  慧生从小就是乖巧又懂事的孩子,她喜欢在房里看图画书,或是跟小猫、小鸭等一起玩。有一天,我们养在窗户边的小鸭在半夜遭到黄鼠狼袭击给吃掉了,她一边忍不住的抽噎哭泣着,一边拼命的帮它作个小墓穴,心地非常的善良。

  皇帝也特别的照顾并且疼爱慧生。平常格格们的小孩进宫来,都必须到另外一间房里用餐,唯独慧生享有特殊礼遇,可以跟大人们同桌用餐。而且,小小的慧生还坐在皇帝与丈夫之间,很有规矩的吃着饭。

  有一次,分给慧生的菜放在她的盘子里,她却完全不夹起来吃。坐在身旁的皇帝问她为什么不吃,慧生细声细语的说:“小阿姨(指干子)在家里等着小慧,所以我不吃,我想带回去给小阿姨吃。”

  皇帝被她小小年纪却如此体贴善良的心肠所感动,于是轻声细语的告诉她:“别担心!一会儿我把跟这一样的菜装进盒子里让你带回去。你放心的吃,要吃多一点。”他还用一种充满羡慕、感动的目光对溥杰说:“你真是个幸福的人啊!”

  皇帝的家庭生活并不幸福。所以当我听他这么说时,心中隐约感到一阵酸楚。

  还有一次,慧生穿了一件底襟很长的洋装进宫,结果踩到了自己的衣服,在大理石的地板上摔了一跤。皇帝见状急忙跑过来抱起了慧生,将她带到我的身边,还用责备的口吻对我说:“给小孩子穿这么长的衣服太危险了。”慧生这么受到疼爱,只能说她真是太幸福了。

  皇帝喜欢音乐,自己会弹钢琴。慧生虚岁四岁的时候,皇帝还买了一台琴送给她学习。她跟着以唱满洲歌出名的岩田寿子老师学琴练唱,接受音感训练,不久,慧生也开始学习小提琴。已经练就了一身的好音感对学小提琴大有帮助,因此进步神速,令老师大为吃惊。后来有一次,慧生抱着她的小小提琴进宫,由皇帝的钢琴伴奏,两人一起合奏了“闪闪的星星”和“Gavotten”。

  比起我刚到满洲时皇帝的冷漠态度,如今则有着极大的转变。看到他疼爱慧生宛如自己亲生孩子般的模样,令我由衷地感到欢喜。

  尽管关东军对于宫内府的蛮横暴行是年年有增无减,但我们一家四口的生活尚称安稳美满。在满洲的生活也已完全适应,甚至现在每天以要看着火红的太阳西下、以及黄橙的月亮同时升起的独特光景,心情就能感到一阵平静。

  在新京一样可以买到和日本内地相同的食物,而我们家的厨师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喜爱吃味噌汤和萝卜酱菜,一旦吃完了,他们就会中日文参杂嚷嚷着“misstan naiyo(没有味噌汤了!)”“takuan naiyo(没有腌萝卜了)”,然后搭马车进城,去商店街采购。

  更令人讶异的是,连皇帝都爱上来日本时所品尝过的味噌汤,所以我也会时常做些加了豆腐或海藻的味噌汤给他,讨他欢心。

  我们家的生活重心,不用说就是慧生了,没有什么能比的上慧生的成长,带给我们的惊喜与快乐了。

  来到新京以后,身旁周遭的亲友或是佣人都是中国人,我被迫需要不断的学习中文。而且,宫廷和在日本一样,有特殊的宫中用词,这些就须和宫内府里的老师学习。还好日常生活用语还应付的来,慧生年纪小,所以学习得也快,不一会儿功夫就迎头赶上我的程度了。

  清朝的皇族称父亲为“阿玛”、母亲为“奶奶”,这不像一般家庭中称呼的“爸爸”“妈妈”;而日本的皇室则称呼“御父样”“御母样”。慧生非常喜欢父亲,还自己编了首歌“阿玛与小慧”“小慧与阿玛”,与丈夫高兴的哼哼唱唱。丈夫也疼她疼的像块瑰宝,两个人常常用天真的儿语即兴唱着歌,并玩在一起。

  一九四二年,慧生虚岁五岁,此时正值满洲国建国十周年,高松宫殿下因此代表天皇来满洲参加庆典。为了纪念高松宫殿下访问满洲,慧生唱了一首《恭迎高松宫殿下歌》,还录制成唱片。在新京的满洲录音机株式会社的录音室里,慧生努力地用她清脆的嗓音高唱着。并加上岩田寿子先生的伴奏。这张用中日两种词录制的唱片复制了十几张,高松宫殿下也带了一张回日本留做纪念。

  我的手上也留有一张,令人怀念的七十八转SP唱片,让我想起四十年前那天的慧生,还有那时候在东北生活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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