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名人传记 > 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 | 上页 下页
七七


  她的欢颜也常常会笼上一层阴云。儿子的状态情态举手投足,儿子成长的每月每日,常常让她一阵恍惚,仿佛已存封心底十余年的电影胶卷,这时又不紧不慢地放映了出来。大衍!细衍!儿子!也是我的儿子我的骨肉!她的心在呻吟。眼前的大毛小毛和十余年前的大衍细衍,有多少场面的重复?有多少细节的雷同?而今大衍细衍远在赣州与老祖母相依为命,他们早已失去了父亲,而且也懵懂又清楚地知晓——有母不能认!他们会理解并原谅她这枉为母亲者的心吗?有时她会失去理智、不顾一切,亲笔给大衍细衍写下一封封长信,可冷静下来又只有把这些信锁进抽屉。然而有一天,她正在流泪疾书时,他兴冲冲地撞了进来,一切无法掩饰,他看见了她的未完的家书,他看清了她的愁颜和泪水,她惶惑地立着,尽管她不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大错,但至少又在给他添乱!他沉默良久,方抚着她的双肩:“写吧,写好后寄给他们。别难为自己了。”顿一顿,又说:“给他们多寄点钱。多寄点。”她扑进他的怀中,哽咽不能语。无论怎么说,他是一个好男人。这样的好男人是不多的。

  她感激他,却并没有完全顺从于他。她依旧坚持不懈地学英文,她还常从刘雯卿那借来中外女作家的作品,如饥似渴地阅读;只是他一来桂林,她便不学不念英文,且神速隐藏好各类书籍。他呢,即使发觉蛛丝马迹,也大智若愚而已,事实上他也仍旧想不出任何一个妥善的法子,等待似乎没有尽头。她与他实质上在打一场绝无敌意的“冷战”,又处于“不必追究、何须说破”的默契理解和莫可奈何的和谐境况中,这是怎样相守相熬的苦恋!

  自然便渴求神灵。她这样一身打扮上隐山,是“女为悦己者容”,他赞叹:你这一身美得人心醉。她穿着高跟鞋,不仅为美,还为了虔诚,不能像朝圣者那样一步一叩头,让额上的血浸着前行的足迹,那也该留下皮肉的痛楚吧。

  是的,她行进得很艰难很累,固然细巧精致的高跟鞋给她添了麻烦,可曾几何时,身怀六甲的她登西山不仍有身轻如燕的自信感吗?莫非身心承受的无形压力与日俱增?可尽管他一次次想牵她拽她帮助她,她都固执地断然拒绝。

  “看你累的,来,歇一歇。”到得洞前,他怜爱地搂着她的纤纤腰肢,且把自己当作她小憩的靠背。

  她这才依偎着他,淡淡的暖暖的斜阳让她觉得惬意和慵懒,散漫地环顾四周,洞壁上的几行新鲜的题诗却刺激了她的视神经:“春日才看杨柳绿,秋风又见桂花黄;荣华原是三更梦,富贵还同九月霜”,另有四个大宇:“劝君醒世”!不是摩崖也不是石刻,是位不甘寂寞的游客用炭块在石壁上涂抹而成!可不,一块碎炭弃置石上,旁边还有一截仍在冒烟的香烟头!?

  人呢?人呢?空山不见人,更不闻人语响!她情不自禁又打了个寒噤,他便更紧地搂着她:“冷吗?时间不早了,进洞吧。”自然不由分说强硬有力地拽紧了她的手,他引路,尽管他是第一次钻洞。

  原本就不热烈的日光至洞口便漫漶成稀薄的苍白,至深处则黑漆漆一片,没有光影没有香烛,只有凉浸浸的山风呜咽而过,一种远古般的沉寂便攫住了她的心,倏地便远离了尘世,清净却也悲凉!可是她能醒世?她能抛却尘世吗?她冲动地将擎着金桂的手往他的手臂上猛力一撞,金桂撒落一片,奇香弥漫空间,哦,她不能舍弃尘世,她不能没有他!

  钻洞出洞,出洞钻洞,洞洞相通,曲畅勾连。“到了。”她轻声告诉他,当他划亮火柴仰首这慈眉善目的送子娘娘时,她双腿一软突地跪倒在地,那枝金桂斜斜放置石上后,她双手合十,却没有勇气举头凝望祈祷,她整个纤弱的身条像受了重压的柳条般弯折在地,当双手和额头触着了冰凉的岩石时,她止不住啜泣起来!

  他惊愕了!不知所措!火柴梗燃尽,灼痛了他,手的痉挛中他也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他不知该怎么劝慰她,良久,抬眼上方,那依稀模糊的送子娘娘竟幻化成清晰可见的他的生母,他喃喃道:“哦哦,母亲,你定会保佑我和亚若的结合,定会保佑我和她的一双儿子……”

  她柔韧的腰肢挣扎着支撑起了她的胸膛和头颅,她侧身仰望旁边的男子,黑漆漆中他的脸庞上有湿亮的光——这个男子哭了,真心实意地为他们的处境和前途而哭泣!

  可是,当他也只有求助神灵、求助悲剧母亲的保佑时,她对他还能作什么指望呢?深切的悲哀极度的失望直戳她的原本就千疮百孔的破碎的心。

  她忘情地抱着他,失声恸哭。

  离了隐洞,缓缓下山,夕阳已收起最后一抹余晖,他与她却不约而同离了小径,岔向路旁的林子。黄昏的风在老林中逶迤穿插,像如泣如诉的洞箫,也像风筝在空中旋舞的啪啦声,既凄凉却也活泼,这是怎样奇怪的感觉!痛痛快快地哭过,她反倒显得平静又踏实;真真切切地祈求过,他反倒显得激动又空落;就又无言地伫立着,看老林在昼与夜的交替中的变幻。有瑟索枯黄的败叶,也有血红热烈的红枫;有衰草窸窣的呻吟,也有青果缀枝头的炫耀;有衰败也有丰收,有憔悴也有饱满,有死亡也有新生!当眼前的一切朦胧难辨,只有枯枝败叶与潮湿泥土混杂的腐殖质气味弥漫空间时,她却分明嗅出了山林成熟的清鲜甘甜的气味,就像她怀孕时常常嗅到自己的胴体散发出的气味一般。她想对他诉说这种感觉,这个刚哭过的男子似乎也想对她说什么,他依旧壮实、自信,经过泪水洗礼的眼睛炯炯有神,她又一次忘情地抱紧了他,什么也别说,只要一个天长地久的亲吻。

  就这样拥抱着回小屋吧,什么也别说。可是他偏要说:“或许你不愿意听,可我仍不得不说——亚若,听我的,等待。希望在等待中,世界很复杂,人心很险恶,你,为了我,为了孩子们,耐心小心地等待吧?”

  话中有话?

  倒不如醒世诗明白无误。

  可他绝对是出于爱心。

  漓江。麻绳。神秘的人影。如锥的目光。炭写的诗。燃着的烟头。

  恐怖和灾难在夜的黑与冷中,从每个扩张的毛孔渗进了她的心田,她说不出一个字,只是心甘情愿地点头不已。

  霜冷月薄,夜空银蓝。

  猛喝光一瓶烧酒的蒋经国,便点燃了周身的血液,每个毛孔都大张着咝咝喷着火,白眼球成了汪汪的血海,他好愤恨,可又不得不压抑着这无名怒火,火上便凝了厚厚的霜,于是他的面庞就难以自禁地扭曲痉挛着。

  轻轻推开办公室门的黄中美就吓了一跳,可还是进来且掩上门,镇定地问道:“哦,找我有事?”

  蒋经国冷冷坐在办公桌前,冷冷盯着他,四目相对,一攻一守,却也是较量。

  黄中美就有点头皮发怵,以往的小蒋可不是这样,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即使暴跳如雷也不似眼下这样可怕可憎。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