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名人传记 > 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 | 上页 下页
三七


  婆母从心眼里疼她,婆母守寡拉扯大儿子英刚和英武,就把她这长媳当女儿待,祖孙三代倒也恰和。白天,她或看书作诗绘画,或拨弄月琴;也绣花结绒线做衣服,也下厨做几样小菜;逗弄儿子时,昔时女友来邀,也会嘻嘻哈哈上街瞎逛;活得闲适也无聊。黄昏倚门,翘首盼在监狱中做事的夫君归家,然而,唐英刚沉默寡言,似惜话如金。饭后,小夫妻相守一室,唐英刚就抚着缀有流苏的洞箫,呜呜咽咽吹上一阵,吹得满屋的凄凉萧瑟,她就晃晃他的手臂,放下箫,他又到桌前,铺开白纸,让妻研墨,自己抄录几首古诗词,字是一丝不苟的正楷;偶也自作一首,格律无可挑剔,吟来却味如嚼蜡;偶也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凝睇娇妻,睇得懋李的圆脸像熟透了的李子,他却仍无一个字!只有那眼神无限满足。

  他的日脚,挣钱养家是义务,与妻相守是权利;除了监狱就是卧室,这以外的天地与他何干呢?

  她的心扉原来“满园春色关不住”,她的血原来一热就能沸腾,昔日女同学的哥哥因闹学潮关进了监狱,她就陪着女同学去探监,于是撞见了唐英刚!他一声不吭,只是满眼忧悒。晚饭时,他默默扒了几口就放下筷子,回到卧室不吹箫不抄诗,倚着被垛歪着,她走了进来,以为有一场战争或苦口婆心的劝慰,却什么也没有,他的清秀的脸上无一丝怒气,那眼里却分明含着一包泪!

  她呆了!她不知道男人还有这么黑这么深的忧悒的大眼睛!她不知道世上还有这种柔弱无骨、柔情似水的可怜男人!她也哭了。

  妥协中,第二个儿子细衍又出世了,学名远辉。日子依旧,婆母照例包办一切。她与他之间却单调重复得无声无息,他们之间从来没吵过,不,他连重一点的话语都没有,吹箫少了,抄诗少了,他久久地凝眸于她,像要把她的身影和灵魂一起摄进他漆黑的瞳仁中,那幽深的黑眸终于使她不寒而栗,她想起了有回黑夜时俯身看井的恐惧。

  她困惑。她窒息。她害怕深不可测的黑夜中的深井、哦,不,她分明嗅着了他身上特异的气味——他把监狱里的阴森霉腐的气息带回了卧室!她毛骨悚然——家也是一间囚室!温馨的心囚?她驱赶着这种怪念头,却越扎越深。

  “英刚,换份事,离开监狱好吗?”她求他。

  他摇摇头。监狱里做事,有什么不好?别人企羡还来不及呢。事情轻松,福利又好,再说对照铁窗上牢中的囚犯,他有天堂中生活的满足,知足常乐呵。老往高处比,人比人气死人,命比命气成病啊。况且换份事,说得轻巧,大学毕业即失业的男子比比皆是,他一介高中毕业生,心能比天高?

  终于有一天,她叛逆了。那是一个太阳出得太早的清晨,吃早饭时天井厅堂就泻满了碎金,晃得人眼花,当唐英刚从饭桌旁站起,像往常一样,她递给他去监狱的公文包,旋即变戏法似的,她的手中还有一只小巧的女式公文包!淘气、顽劣,像玩火者的恶作剧:“告诉诸位,从今天起我也要去高级法院上班啰!”

  她蓄谋已久想燃起战火,她孤注一掷要来个鱼死网破!唇枪舌剑最好,泼妇骂街无妨,蛮汉揍老婆也行,反正宣泄出来撒野出来哪怕浑身青紫也痛快了一回!他却仍是忧郁地看定了她,依旧一言不发,渐渐地两行清泪潸然而下,是想起了男子汉的尊严,还是受到上班时间的制约,他急急地出了门,步子还是很轻很轻,只是跨出门槛有个踉跄。她差点就扑了过去——可是婆母拉住了她:“不要紧的,他就是这么个性子。你去吧。我看你这几年也确是闷得苦。万事起头难,去吧。”婆母成了她的“同党”。

  她爱上了这法院文书工作,井井有条、沉稳细心地做着,活得充实,人也鲜亮活跃了许多。他没有责怨她,连眼神的责怨也没有,只是每日的晚课不再吹箫不再抄诗,只将那支箫于手中轻轻地长久地摩挲着,他神不守舍,他像是失落了很多很多。

  她问心有愧,便搜肠刮肚寻一个又一个话题,甚至央他说说监狱里的事,法院与监狱本是同一流水线上的活,以前她太存偏见了哩。

  他摇摇头,不是不说,实在没什么好说。他只能怯怯地看她一眼。唉,连凝睇的权利都放弃了?

  她希望大衍细衍成为他们的调和剂:“嗨,一起去百花洲划船好吗?”

  他摇摇头。泛舟百花洲固然有情趣,可自古以来让才子歌妓占了这份风流,正经家庭不为之,还是这样相守着吧。

  她只得求饶了:“你心里怎么想,说出来好啵?要是你真的不乐意我出去做事,我还是不做算了。”

  他摇摇头。他的性格决定了他必软弱而不霸蛮,何况他也念了十二年书,都什么时代了,他不能封建到愚蠢的田地。更何况他爱她!宁愿她快乐他痛苦,决不能她痛苦他满足。

  她终于无计可施,那监狱的气味渐渐幻化为另种气味——没有人气的坟地的气息!

  她毛骨悚然。可感觉千真万确。

  她勤回娘家,后来干脆就住回了娘家。是心理的逃避也是生理的逃避。她害怕没完没了地生儿育女,像她的母亲和大姐。独立、进取的意识执拗地在心里扎下了根。好在婆母和母亲都理解且袒护着她。章贡涛却是一百个不乐意:“为人妻,何能不尽人妻之责?三婿英刚,温良恭俭让之辈,如何反目?”说归说,倒也不强逼女儿回唐家,毕竟读的书多,晓得感情这东西古怪得不讲道理又不可捉摸。

  可双方仍相互绝对忠诚。唐英刚依旧如钟摆般生活,哦,连钟摆的嘀哒声都没有。懋李则检点自己的活跃,除了上班时非与男同事接触,下班就回娘家,闭门坐屋,婆母倒常带着两个孙儿来串门,减轻她的寂寞。她呢,却企盼着英刚能来坐坐,就像结婚前的“表哥”一样,然而她失望了。唐英刚虽然软弱,那自尊心却是膨胀到了极至,她忽略了或至少是看轻了这点。

  就这样不多不少过了三年。如果不是命运之神安排他们在街头相遇,或许,剧终的大幕不会那么遽然坠落。

  他形销骨立。她怦然心碎。

  在人流如潮的街头,他与她旁若无人地伫立着、久久凝睇。

  他的眸子黑得湿润却幽暗,像口井壁长满了绿苔、深不可测的千年水井。

  她让泪水放纵奔流。她愧对他。他是一个安分守己善良懦弱的好丈夫,只是她无福分而已。她苦了他、害了他,他还只有二十六岁呵……

  他纤长的手指想替她拭净泪水,这是他第一次在大庭广众面前的轻佻!他说:“懋李,是我错了……”

  她哭着奔逃了。

  通宵未眠,她写好了一封“还他幸福”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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