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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一看见“中原”两字,人们马上会想到南宋著名爱国诗人陆游的《示儿》诗:“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沫若以《中原》作为刊名,当然孕含着搞学术不忘抗日,一定要收复中原的意思。在创刊号《编者的话》中,他开宗明义地宣示:本刊对那种“在思想上袒护法西斯主义”,或“带有些那样的气息”的文稿,一概“敬谢不敏,不能让那样的豪杰来扰乱《中原》”。为了争取早日公开出版,该刊办了几次登记手续都未获准,找熟人疏通也没拿到登记证,原因在于主编是郭沫若。一九四三年的一天夜晚,沫若应中华剧艺社之邀,观看他们演出的陈白尘的剧本《大渡河》,恰好碰到潘公展。闲谈时,潘公展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中原》出了没有?”沫若马上抓住这个机会,不卑不亢地说:“登记证还没拿到,希望帮帮忙。”潘公展只得敷衍道:“当然,当然。”他哪里会想到沫若紧紧叮住不放:“明天我就找个人来拿。”第二天一早,沫若就写了一封信派人带去找上门,潘公展终于无可奈何地发放了登记证。有了登记证,每期的稿子还得送审,这又惹来许多麻烦,卡、压原是家常便饭,以致《中原》月刊时常变成半年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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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刘盛亚:《郭沫若在重庆》,见曾健戎编、青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12月版《郭沫若在重庆》。

  关关卡卡一重又一重,长期战斗在反动堡垒里,当以合法的形式从事“非法”的斗争为最艰难。好在沫若善于排除险阻,“抟捏万端皆在我凭将妙手著成春”,归国六年来,他一刻未敢放松。

  归来雌伏古渝州,不羡乘桴学仲由。
  笔墨敢矜追屈杜?襟怀久欲傲王侯。
  巴人扰攘徒趋俗,鬓发零星渐入秋。
  国耻靖康臣子恨,等闲白了少年头。

  这首诗正是他此时心情最真实的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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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汐集·和冰谷见赠却寄二首(一)

  〖第十四章 白果树下伏尔加河畔〗

  四十

  在赖家桥全家院子里,在沫若寓所的门口,有一株高大的白果树,论年龄总在百岁以上了,沫若称之为“院落的老阍人”。它那独立不倚、孤直挺拔的姿态,它那鸭掌形的碧叶,它那夏云静涌似的树冠,引起沫若深深的爱慕。每年夏天乡居期间,他总喜欢在树下纳凉、会客、散步或思考。他忘不了一九四一年七月二十七日,周恩来偕同邓颖超专诚从城里赶来,在白果树下与文化工作委员会的同志们一起,为他举行回国四周年纪念晚会并聚餐;他也忘不了曾多次与傅抱石、李可染等人在树下读画、赏画,纵论古今画派,每每乘兴挥毫题诗;他更忘不了和孩子剧团的小朋友们,一同围在树下唱歌、拣拾白果,象讲故事一样的跟他们讲述银杏的风格和价值,……白果树呵,你是沫若的一位无言的伴侣,你又是他的文章事业的见证人。

  银杏树的北面有一小丘,形如水牛,沫若即以“水牛”名之,筑一亭于其脊上,题曰“银杏亭”。丘上荒芜,沫若便与立群荷锄种植,瓜菜常常丰收。这里也是文工会中人息游之处,更是七七幼稚园小朋友们最爱光顾的园地。七七幼稚园位于院落的西北角,园额是沫若题写的,立群在这里担任园长。无论早晨或傍晚,孩子们那清脆、稚嫩的歌声使全家院子更加充满生气。这歌声在沫若听来,又别有一番滋味,因为歌词出自他手,他自己也常喜欢跟着孩子们的歌声在嘴里哼:

  白果树下有花园,
  一群小主人。
  我们大家真高兴,
  有志气,有精神,
  都象白果树一根。
  又高大,又端正,
  我们要撑到天边摩到云。
  水牛山上有好花,
  小鸟在歌唱。
  我们大家真快活。
  学读书,学写字,
  都象水牛推磨儿。
  不做声,不泄气,
  我们要迈着脚步踏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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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芍药及其他·下乡去》。

  其实沫若自己就是一株银杏,也是一头水牛。在云遮雾障的山城,“银杏”始终躯干笔立,生生不息,“水牛”永远任劳任怨,耕耘不止。一九四三年七月,“热气团”袭击重庆,沫若中暑发烧,于病中还在惦念答应于怀(即乔冠华)为《群众》周刊撰文论述墨子的事。近年来文化工作委员会内外研究历史蔚然成风,以新史学的观点纂述的古代史或古代学术思想史,不断地有鸿篇巨著问世。朋友们的这些努力和劳绩,对沫若说来不啻是一种刺激和鼓励,也使他越发想恢复周秦诸子的研究。“人生如登山”这句老话,对现时的他却产生了新的意义:登山不纯是往上爬,有时候是往下窜。爬过了一个高峰要到达另一个高峰,必须窜下一个深谷。今天我或许已窜到了一个深谷的绝底里,我又须得爬上另一高峰去了。他在史学领域内就是这样永不歇脚,永不满足,以顽强的毅力从一个高峰攀登上另一个高峰,他认为这是“活在这人世上的一部分责任”。

  这一年的七月底,沫若的烧刚退,就匆匆挈眷下乡,重与水牛山和白果树为伴了。下乡的第二天,他从研读方授楚的《墨学源流》开始,接着温习了几天《墨子》,即执笔为文,仅仅花了两天时间就草成《墨子的思想》,打响恢复诸子研究的第一炮。落霞把全家院子染得一片金红,他捧着手稿徘徊在白果树下,低声细心校读:“墨子始终是一位宗教家。他的思想充分地带有反动性——不科学,不民主,反进化,反人性,名虽兼爱而实偏爱,名虽非攻而实美攻,名虽非命而实皈命。象他那样满嘴的王公大人,一脑袋的鬼神上帝,极端专制、极端保守的宗教思想家,我真不知道何以竟能成为了‘工农革命的代表’!……”这样写是否太“偏恶”了墨子?朋友们不免又要说我“袒护儒家”了。他们可知道,在我是有我的客观依据的,我是平心静气地把古代社会的发展清算了一番,探得了各家学术的立场和根源,以及各家之间的相互关系,然后才决定了对他们的评价,并没有把他们各自孤立起来,凭主观臆断去任意加以解释。他不知在树下已经兜了几圈,经过了又一番过细的思虑,终于心安理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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