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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车过二日市,他们改作步行。一路上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下,青青的麦苗,涓涓的溪流,啾啾的鸟鸣,大自然供给了无穷无尽的诗料,他们时而触景生情,即兴占吐。沫若于此颇悟得了些诗的妙诀,忙不迭地对寿昌说:“凡为艺术品于最不经意时得来的,最是神品。”

  他们在太宰府内观赏之余,饮酒谈诗,醉后互相扶依,蹁跹于梅花树下,倏地灵感又自天来,沫若放歌赞美这自我表现的全宇宙底本体:

  花呀!爱呀!
  宇宙底精髓呀!
  生命底源泉呀!
  假使春天莫有花
  人生莫有爱,
  到底成了个什么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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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花树下醉歌》,见《三叶集》第160页。

  两人还一同“照了一个相,并立着,手拉着手,作歌德和席勒的铜像状”。当时沫若和寿昌的确在以歌德和席勒暗自期许,就在这次相会期间,他们曾在沫若家的小楼上对座共读了这两位作家的不少作品,并交谈了各自赞赏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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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汉:《关于〈关汉卿〉的通信》,《剧本》1958年6月号。

  这次与寿昌相聚,仅仅六天就分了手。初交撒下的友谊的种子,必将破土发芽、开花结果。为了让白华也能分享他们的快乐,沫若便赶紧写信把这一切告诉了他。郭沫若、田寿昌和宗白华,恰似三叶草的三片叶瓣,彼此并蒂矗生,相互依存,后来由寿昌提议将他们三个月来的二十通书简结集公诸于世,沫若特取《三叶集》为书名,以三叶作为三人友情结合之象征。被田寿昌称为“中国的《少年维特之烦恼》”的这部通信集,真实地记录了这三个有为的青年并肩跃身文艺新潮的心声和足音。该书由上海亚东图书馆于一九二 〇年五月出版后,立刻引起了广大青年读者的共鸣和社会的关注,三、四年内竟重印了六次,“这要算是在‘五四’潮流中继胡适的《尝试集》之后,有文学意义的第二个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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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凫进文艺的新潮》,1945年7月《文哨》第1卷第2期。

  九

  “神州文学久枯馁,百年未有健者起,新潮之来不可止,文学革命其时矣。”“五四”以后,我国文坛新潮澎湃,健者云起,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郭沫若一出山就处在这样的时代,他的创作生活是同新文化运动一起开始的,但在“五四”风云人物的队伍里,他是后起之秀,不用说第一个尝试白话诗的胡适(1891—1962),就是周作人(1885—1968)、沈尹默(1883—1971)、刘半农(1891—1934)、康白情、俞平伯等人,在诗坛上露面也都比他要早一些。然而,他却后来居上了。

  随着新文化运动的不断深入,沫若的诗作络绎不绝地在《学灯》上揭载出来,有时一首诗连载两天,把整版的篇幅都占了。接着,《民铎》、《学艺》、《少年中国》等杂志也开始刊载他的作品。“他唱出了自己最好的,也是我们民族最好的歌”,“具有新诗国的开国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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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适:《四十自述·逼上梁山》
  周扬:《庆贺郭沫若先生五十寿辰》,1941年11月16日《解放日报》。
  宗白华:《欢欣的回忆和祝贺》

  当时日本的新思潮也已经波推涛涌。一九一九年四、五月间,《改造》、《解放》等杂志相继创刊;一九二一年二月《播种人》又面世,“宣言”表示“我们为现代的真理而战”,“全部打碎过去的艺术偶像,……要播新种”。日本无产阶级文学运动自此开始。沫若生活在这样的国度里,自然也很受了影响。反转来,他的诗作也引起了日本文艺界的注意,《死的诱惑》、《鹭鹚》等篇曾被当作中国新诗的标本而译成日文,分别刊载于《朝日新闻》和《日华公论》等报刊上,受到了日本著名文艺评论家厨川白村(1880—1923)的称赞,以为“没想出中国的诗歌已经有了这样民主的气息”,“已经表现出了那种近代的情调,很是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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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沫若:《凫进文艺的新潮》,《创造十年》;郑伯奇:《二十年代的一面》,1942年3月《文坛》创刊号。

  不过,从当时的整个情况看来,新诗创作还显得比较贫乏、单调,连胡适也承认,他尝试的白话诗很象一个“经过缠脚后放大了”的“放脚鞋样”,实际上还“很接近旧诗”。对于这种状况,郭沫若当然很不满意。他尤其讨厌那种冒牌的“假新诗”。一九二 〇年八月二十四日,他在给友人陈建雷的信中说:

  我看《学灯》中很登了些陈腔腐调的假新诗,所以我对于新诗,近来很起了一种反抗的意趣。我想中国现在最多的人物,怕就是蛮都军底手兵和假新诗的名士了。

  这时候,《学灯》编辑早已易人,宗白华已于五月间奔赴德国留学。郭沫若失去了“我的钟子期”的照拂,《学灯》对他似乎不太公平,居然把他的诗附在人家抄袭的他的诗后面发表,致使他写诗的欲望冷却了一些日子。好在有许多朋友鼓励,他并未停笔,除了继续在与宗白华、田寿昌以及成仿吾、张资平通信和交换新作之外,又由寿昌的介绍,与正在京都第三高等学校读书的郑伯奇(1895—1979)神交。这一年的九月完成的诗剧《棠棣之花》,以及翌年年假期间脱稿的《女神之再生》,他都将初稿先寄给了郑伯奇,然后又请伯奇转寄成仿吾和郁达夫,虚心征求他们的意见。尝试创作诗剧,这是沫若读了希腊悲剧家和莎士比亚、歌德等人的剧作后,产生的新的创作冲动,结果得到了朋友们的肯定,尤其是得到了有很深的外国文学修养的郁达夫的支持。

  达夫当时就读于东京帝国大学经济学部,与沫若一样也十分爱好文学。他读了《女神之再生》手稿,觉得诗中融合了惠特曼的豪放、泰戈尔的清幽、海涅的忿怒、歌德的深远,以及庄子的恣肆和苏轼的畅达,深深为老同学聪慧过人的创造力所打动。此时此刻,他多么想伸出手去向沫若表示最热烈的祝贺,可惜从东京湾乘火车去博多湾要三天才能到达,怎么办呢?他别出心裁地用德文写了一首诗寄赠沫若。一个多星期之后,沫若收到了这首友谊的诗稿,于是在案头,在被窝里,在十里松原,在博多湾边,他读了又读,心中感到无限的温暖,修改《女神之再生》时,“尤得其暗示不少”。后来诗剧公开发表,他曾将这首诗译成中文附录于篇末:

  他在远方,他在远方,
  青而柔的春之空,
  晨钟远远一声扬!
  不知来何从。
  只有一声,确是只有一声,
  向往令我心深疼,
  烦闷,烦闷,
  我在十分思慕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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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题为《百无聊赖者之歌》,载1921年2月《民铎》第2卷第5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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