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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执教北大 第二章 北大讲台上的冬烘先生(2)


  就这么一会儿英语,一会儿法语、德语、拉丁语、希腊语……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地讲了起来,学生们虽然经过严格考试,毕竟有许多人跟不上这位老师的语言天赋,直愣愣盯着他,最后辜鸿铭只得告诉他们:“像你们这样学英诗,是不会有出息的。我要你们背的诗文,一定要背得滚瓜烂熟才行。不然学到头,也不过象时下一般学英文的,学了十年,仅目能读报,伸纸仅能写信,不过幼年读一猫一狗式之教科书,终其一身,只会有小成而已。我们中国的私塾教授法就很好,开蒙不久,即读四书五经,直到倒背如流。现在你们各选一部最喜爱的英诗作品,先读到倒背如流,自然已有根基,听我讲课,就不会有困难了。而且,我们中国人的记忆力是很不错的,中国人用心记忆,外国人只是用脑记忆。我相信诸君是能做好的。”

  学生们只有依着他的意思,日夜用功背诵洋诗,待到上课时,都小心翼翼的,学生们用中文问他,他用英文答复你。倘若用英文问他,他偏偏又用中文答复,逼得学生们猛学。

  辜鸿铭教学生英文诗,则从最基本的功夫做起,教学生们念英文本《千字文》,亲自从“天地玄黄”到“焉哉乎也”译成英文,朗朗念下去

  Dark Skies above
  The Yellow earth,
  Chaos before the Creations Earth
  ……

  译得音调齐一,他站在讲台上,一身油光可鉴的长袍马褂,鼻涕唾液沾满双袖,一根光彩夺目的小辫子,手舞足蹈,心醉神迷地念着;下边一班着学生装、留学生头、穿皮鞋的学生们,跟着合唱,整个一幅百年前塾师教导和民国时学生的时间错位似的风俗画,色彩夺目。讲台上的人头上是红结黑缎瓜皮帽,一条色彩斑斓的辫子,身上是枣红宁绸的长袍,天青大袖方马褂,座中的学生们是素朴的一身玄色学生装,又恰是古稀老人正与一群少年嬉戏,只想想就会令人绝倒,何况还真有其事呢!

  学生们看着老师,越看越觉有趣,越觉诙谐百出,滑稽异常,弄到师生融融,乐以忘倦。当时学生们喜爱拥护,据说当年风头最劲的胡适先生也比不上。《千字文》下来《三字经》,辜鸿铭告诉学生们,《三字经》的宏大精深。他说:“《三字经》一书,里面有许多科学道理,开宗明义便说‘性本善’,有关人生哲学问题,与法国大儒卢梭的论调相同。什么‘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干、千而万’是数学,‘日水火,木金土……’是物理学。什么‘三纲五常’又是伦理学。什么‘天地人,日月星’又是宇宙论、天文学……而君臣父子的道理全都是很有教导学生价值的。”

  时常教学生们翻译四书五经,认真指导,学生们的英文大有长进。然后,他让学生们译英文诗,这可有些难了,难在典雅。有一次,他让学生译了一首英文诗,结果译出的中文歧义百出,令人啼笑皆非,只好自己示范,译出来念给学生们听——

  上马复上马,同我伙伴儿;
  男儿重意气,从此赴戎机。
  剑柄执在手,别泪不沾衣;
  寄语越溪女,喁喁复何为!
  请谢彼妹子,艳色非所希,
  岂似同里儿,喁喁泣且悲。
  名编壮士籍,视死忽如归。

  又译德国从军辞日:

  击鼓期铛,胡茄悲鸣。
  爰整其旅,夫子从征。
  英英旗旆,以先启行。
  我心踊跃。踊跃我情。
  赠我战衣,与马从征,
  自出东门,我马骆骤。
  遏云其远,与子同行,
  爰居爰处,强敌是平。
  乐莫乐兮,与子同征。

  整个一篇古风韵味,真是难为了他如此要求学生们。

  辜鸿铭上课,又是兴之所至,旁征博引,随口而出,洋洋渊深,学生们佩服得五体投地。有次。他突然对学生们说:“今天,我教你们洋离骚。”

  只见他拿出一本英文诗,原来这洋离骚正是英国大诗人弥尔顿的一首悼亡诗——Lgcidas.悼念诗人淹死的亡友而作的。这首长诗,学生们从第一页翻开起,直到这一学期的最后一堂课,仍然翻的是第一页。辜鸿铭在课堂上,却是节节课都滔滔不绝,慷慨陈辞,不是骂洋人就是骂一班坏了君臣大节、礼仪廉耻的乱臣贼子。一会又回过头来骂那些自命有大学问的教授诸公,说:“今日世界所以扰扰不安,非由于军人,乃由于大学教授与衙门吏役。大学教授是半受教育,而衙门役吏是不受教育的,要治这两种人的病,只有给以真正教育。

  一会儿又回过头来嘲笑所谓民主潮流,说:“英文democracy(民主),乃是democrazy(民主疯狂)。俄国作家陀斯妥耶夫斯基乃是Dosto—Whiskey(Dosto威士忌)。”

  信手拈来,随口说出,嘻笑怒骂皆成文章,听得座中的学生们神思荡漾。倾慕不已,从中学到丰富的学识,机敏的才智,绝妙的联想,听得极为过瘾,不觉时间飞逝,只知妙趣横生,从未嫌其臭长。

  军阀袁世凯复辟,辜鸿铭在北大上课时,就站在讲台上,从第一分钟开骂,直骂到最后一分钟,骂袁世凯骂到无以复加的程度,这大约也是他上课的奇绝之处吧!

  凡有演讲,他照例是要去的,别人讲外国事情用中文,他呢,讲中国事情却用英文,滔滔不绝,意兴飞扬。

  听过辜鸿铭的课,亲聆教诲的学生都对这位老师印象特深,极为佩服。后来,他的一位学生著文回忆时,极为慨叹,称:“辜先生已矣!我们的同学当中,还没有一个能登堂入室,就是在中国再想找到第二个辜先生,恐怕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呢!待河之清,人寿几何!“我不只为辜先生一生潦倒哭,也为中国的文学界悲哀。”

  辜鸿铭在学校中,常常是独来独往,不太与别人交往。当时北京大学特设教员休息室,来早了或课讲得累了,他也会到教员休息室坐坐,然后坐上等在外面的刘二的车回家去也。

  就在这休息室短短的时间里,也闹出了不少趣事。当时北京大学聘请来的外国学者,无不知道他的大名,每次见面,执礼甚恭。但他却毫不客气,见到英国人;用英语骂英国人,见到德国人;用德语骂德国人,见到法国人,用法语骂法国人,挨骂的个个心服口服。有一次却来了位新聘的英国教授,此公第一次跨进教员休息室的门槛,即见到辜鸿铭整个窝在沙发里,头上瓜皮帽,身上长袍褂油光闪亮,两只衣袖秽迹斑斑,特别是一根五彩斑斓的小辫子,整个一副土老头模样,猥琐不堪。这位洋先生非常奇怪,怎么会有这样个人物坐在那里,不理不睬的,便去请教坐在一旁的一位洋教授:“此人是淮?”

  “辜教授!”

  那人悄声对他说。这英国教授不以为意,用一副不阴不阳的目光仔细汀量着这位辜教授,看着有趣,不意笑了笑。辜鸿铭也毫不介意,他见得多了。只是一看这位新来的陌生洋面孔,便侵吞吞地用一口纯正的英语请教尊姓大名、教哪一科的。这位英国教授听他张口,便有些吃惊,以为听错了,难道这土老头儿竟能讲一口如此纯正的英语?不会,绝不会,定是哪一位西方同人在询问自己。但他举目四望,向自己发问的,除了这土老头儿还会是谁?这会儿正懒懒地看着他呢!他大吃一惊,急忙回答自己是教文学的。

  辜鸿铭听他说是教文学的,马上用拉丁语同他交谈。这英国教授顿时结结巴巴,语无伦次,看来拉丁语太差,无法应付,一时手足无措。辜鸿铭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你教西洋文学?不懂拉丁文?”

  这两句话一出口,英国教授大窘,恨不得地上有个洞,钻下去算了,赶紧逃离休息室。以后才弄清楚,原来这位辜教授不是别人,正是名满海外的KuHung-Ming.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是太熟悉了,牛津大学等著名学府的课本中就有此公所著《春秋大义》一书。

  教员休息室中的辜鸿铭虽总是那么样静静的坐上一小会儿,翩若惊鸿,但他那副派头、气度,这一小会儿已经够让人记忆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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