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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本来,人人都有享受爱情的权利,可是一担石沟的管教者及右派中的头人毫无人性地将我和尧的感情腰斩了,差点我也被整死,那次无人性的批判也毁了我后来的幸福。使我再也不敢接受‘同类’的感情,即使是很优秀的“摘帽右派”也被我拒绝,以至我后来的婚姻继续遭到不幸。

  1972年,“文化大革命”已经进行了六年,在周总里的左右周旋之下,终于出现了抓革命、促生产的局面。剧团也开始考虑除样板戏以外的节目了。先从简易节目开始,市里选了曲艺团做试点,因此我被借调到曲艺团支援写作。

  我已经40岁了,当时仅有建一儿一人在身边。强儿在1968年就和人大附中的同学去内蒙插队去了,建一也18岁啦!将有自己的独立生活。我想有新的爱情,很想再成立一个家,也想有一个女儿。京剧团的一位同事说有个文学编辑还是单身,他去问问,结果人家一听是摘帽右派又有两个孩子,就不考虑了。我感到太委屈了,原本是一块无瑕的美玉,为什么要给她蒙上灰尘?

  我真成了一只可怜的小猫。在文革中,剧团内红五类有次开大会,横扫牛鬼蛇神。当众揭发了我一条新“罪行”:将我婉言拒绝一位老大哥感情的信,当众读批。信上有如下句子:“我是一只可怜的小猫,遍体疮疤,行人走过来想抱她回家,小猫往后退缩,不,不要弄脏你,行人只好摇了摇头叹息地走开。生活对我是多么不公平,正如伏契克在法西斯的绞刑架下的报告中所说:“幕布拉开了,人们要警惕啊!我是爱你们的,在我的坟头如果不放上安琪儿,那是不公平的。”

  母亲的一位早年同事李铁贞从美国回来了,他曾任过国民党驻美大使,回国后政府给他个全国政协委员的头衔,他很喜欢我,向我母亲提出来要我嫁给他。可我连考虑都未考虑,我怎能与母辈人成婚呢,与我的爱情理想相差太远了。同事的爱人金紫光给我介绍了一位复职的老干部,某部办公厅主任。老金的女儿热情地说:“钟阿姨,他比我爸爸还高一级呢,九级高干”可是这人年龄大、子女多,我怎么可以去伺候人和受别人儿女的气呢?见面都不必要了。老金又介绍了一个他的一位老战友,搞音乐的。这人40多岁,他的第二任妻子是一位著名的评剧演员,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斗自杀。他继承了妻子的遗产,他向我炫耀地说:“我有两万元存款。”而我由衷地厌恶这种炫耀,当时就拒绝了他请吃饭的要求。我从来不图官高,不图金钱,只需要一个能理解、能尊重自己的真情伴侣,这样的人在摘帽右派中并不缺乏,可自从在一担石沟与同类的恋爱遭到无情的打击后,再加上摘帽后这几年自己和建一依然遭到歧视,所以再也不敢也不愿为孩子找一个与自己同样受歧视的继父。也正因为这种被扭曲了的设想害了自己的后半生。

  借调到曲艺团工作后,相识了同创作组的赵其昌,其妻去世一年。赵其昌个子不高,长像平平,比我大两岁,写曲艺唱段很有经验,尤其熟悉北京的十三辙韵。他很热情地帮助我这个不熟悉北京辙韵的湖南妹子。在与其他人合作时他也表现得很谦虚,从不计较个人名位。当我随曲艺团大队人马一起到团河农场葡萄园干活时,赵其昌用他那标准的北京话朗诵自编的鼓干劲儿的诗歌,能感觉到他是有意向我显示自己的才华。他朗诵的音色、音调很像舞台演员,后来知道他确实是业余话剧演员。有的人也向我介绍赵其昌对他原来的妻子好极了,倾家荡产地给妻子治病……我逐渐对赵其昌产生好感:他是个自学成才的厚道人,又是纯粹的工人阶级出身。

  赵其昌的先祖属清朝镶兰旗,凡旗人在清朝都是吃俸禄的,到民国就不能白吃饭了,赵其昌的祖母给民国的大官当过厨师,赵其昌的父亲当了铁路工人,后来在南京铁路工作,但没有带他去南京,把他过继给独居北平的寡婶当儿子。他从小随寡婶过着贫民的生活,十几岁就到日本统治下的兵工厂当工人。抗日胜利,国民党来北平,他到了物资局当管库工人。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他被提拔为干部。赵其昌只上到高中二年级就辍学,但他酷爱曲艺,本来就有些基础,解放后上文化宫学唱学写,又上夜大补习完大学的课程。他参加写的歌颂北京十大建筑的单弦段子,一举成功,从而受到曲艺界和市领导的重视,曲艺团用一个18级科级行政干部将他从房管局换到了剧团,从此他成了专业作家。

  我对赵其昌刻苦学习,自学成才很是欣赏。我们自然地接近了,在劳动驻地的树林里散步;在灯下共同研究一段曲艺,赵其昌专为我编写了一份详细的十三辙韵律运用表。如此种种,都使我觉得赵其昌的条件还可以。但也发现了赵其昌的怪脾气,在写作中和别人意见不一致时,他不会用辩论来交换意见,而是急得打自己,然后就从办公室跑了,同事们到处找他,可就是找不到,夜12点还没见人影。看到这现象很奇怪。但过两天赵其昌又表现得出奇地勤恳、认真、谦虚,又博得了同事们的尊重。我想莫非因为他失去妻子受了刺激?如果重建一个温暖的家可能会好起来?我就怀着这样善良的幻想,于1973年春和赵其昌结婚。

  1974年春,天如人愿地我生了个女孩,起名“春歌”,我每天亲着小女儿,仿佛沉溺在春天的歌曲中,我有了新的幸福。

  但赵其昌几乎每天都要生事。起因多是创作中的问题。他和任何人合作表面上很谦虚,不计较名次,但他很敏感别人的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语气,他总觉得别人看不起他,但又不敢和别人争论,事后就把气撒在我身上,和我吵闹。摔碗、摔杯子,成了家常便饭,摔得碎渣片蹦溅四处,不管是否会危及一旁的幼女。以前在我生活中从没见过这种局面,非常后悔这次婚姻,我想他一定是有神经病。可赵其昌前妻的女儿说:“他没有神经病,我妈活着的时候,他们也是天天打,我吓得直往被窝里躲。”我问赵其昌为什么会这样呢?他毫不讳言地说:“从小我天天都看到夫妻吵嘴,这是很平常的事。我们过去平均每周要摔一个暖瓶,吵完就好,稿费来了就下馆子,没钱就吃清水白菜。”赵其昌把吵架当成家常便饭,这大概是他从小生活在贫民窟内深刻的烙印之一。他不懂得人情,和我浪漫的爱情观天差地别。他是个业务至上者,和任何人谈话,一张嘴就是他的曲艺。迷曲艺,使他曲艺事业有成;迷曲艺,使他不食人间烟火,不懂得关心别人,不懂得平常人的心理状况、生活,不会与人沟通心灵。爱情是首音色丰富的交响乐,不是单调的念经,不和谐的音符怎么也谱不成美好的歌。曾见过一个对“爱的定义”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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