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谌容(8)


  小说首先虚拟了一个上边要发文件给每人减去十岁的小道消息,然后就在这虚幻的基础上如实地披露了社会不同性别、不同年龄、不同地位的人们各自的心理、情绪和愿望。想当年,小道消息的传播,是我们的社会生活中经常出现的不正常现象,大至“总理遗言”,小至卫生纸涨价,真真假假,信不信由你。老百姓对小道消息总的估价是“无风不起浪”,于是经常在对小道消息的半信半疑中一惊一乍地过日子;另一方面,有些人对年龄问题的关注,已经到了异乎寻常的、病态的地步,因为年龄是同权力、地位、待遇,同官职、学衔、工资、房子、户口、调动、上学、招聘、出国等等一系列重大问题紧紧联系在一起的。谌容就是这样机敏而准确地抓住那司空见惯的反常的社会现象和十分普遍的偏离正常的社会心理写出了怪诞不经却又真实可信的小说。她在小说结尾处表现的智慧和幽默,尤为令人叫绝:那支在办公楼外集合起来准备“欢庆青春归来”的游行队伍,傻乎乎、眼巴巴地等着楼内机要室寻找“减去十岁”的文件作为自己行为依据的场面,辛辣地讥讽了某些干部“唯书”、“唯上”不“唯实”的传统作风,和某种幻想一纸文件、一个决定就能彻底改变自己命运的懒汉懦夫式的荒唐而又可悲的奴性心理。

  以后谌容还写了多篇类似风格的小说。如《生死前后》,如《大公鸡悲喜剧》,又如《007337》,还有《啼笑皆非)(见《十月》1989年第三期)、《第七种颜色》(《花城》1991年第六期)等。对生活中令人不愉快(悲哀)的现象,是怒发冲冠地鞭挞,是声泪俱下地控诉,还是居高临下地哈哈一笑?幽默是成熟、进步,还是圆滑、倒退?我们暂且不去理论这些深奥的问题吧,幽默毕竟有它不可替代的审美价值。我曾把《减去十岁阶绍给外国留学生读,无论是亚洲学生还是西方国家的学生都很喜欢这篇小说。看来《减去十岁》的艺术魅力不仅仅能作用于在我们这个国家特殊的历史时期内白白耗费了十年青春的中老年人。不同国家、不同人生阅历、不同意识形态的读者,大概都能从对深陷进不可能实现的虚幻欲望和消极的人生态度却仍然痴迷不悟、麻木不仁的精神状态所进行的嘲讽和否定中,得到极大的愉悦和满足。

  1980年,谌容在《收获》第一期上发表了《人到中年》。1991年,谌容在《收获》第四期上发表了长篇小说《人到老年》,写了三个老太太,五十年代俄语系的同窗好友,退休后筹办“三女经济信息咨询公司”的过程。结局是:大学时代的第一美人沈兰妮心脏病突发倒在床上;第一才女曾惠心被“文革”的“政治”拆散了家庭后感到“失败得太多”而麻木;第一风云人物谢愫莹虽“壮怀激烈”,却商海中游泳乏术,“绿林”中不愿“同流合污”(此前在1989年第一期《收获》上的中篇《得乎?失乎?》里,谌容也写了苏冠仑副教授类似的困惑),从国贸大厦谈判失败出来,看到的是总也不显老的丈夫搂着他的女研究生远去的背影。

  不知谌容写病榻上的兰妮时能否预感到,如今自己的丈夫也会因心脏病已卧床半年?近日给她打电话,问她人们传说她“下海”的事情,问她们全家办的“快乐影视公司”,问她为自己喜剧明星的儿子写的剧本,问她近年发表的长篇“环保”小说《死河》(1993年,海峡文艺出版社)。她的答复是:这一切都顾不上了,只在家里救死扶伤。说得很快很轻,生怕打扰了病人。我也就挂上了电话。这电话号码是保密的。她新居的地址也保密。

  在《人到老年》的单行本里人甚容在自己的照片下面写着:“在她门个轻的人生辞典上没有‘老’这个字!”这句话摘自本书的最后一书。三个穿连衣裙的女大学生站在隔开北海和中南海的古老的九孔桥上,像三个精灵,唱着《红莓花儿》,沐浴着五十年代夏夜的月光。她们认为“老”是不可望不可即的远方,是她们根本无法达到的境地。

  但在《散淡的人》的结尾,杨子丰高声说道:“我不要童年,不要青春,我愿意一生下来就是老年”。

  这两句话,哪一句属于谌容?

  1995.1.25

  注:

  本文所谈作品未注明出处者均见以下作品集:《谌容小说选》北京出版社1981年出版;《谌容集》(中篇)海峡文艺出版社1986年出版;《懒得离婚》(中短篇小说集)华艺出版社1991年出版;《谌容》(中短篇小说·散文杂文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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