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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隐(5)


  作品是时代的反映,是作者灵魂的镜子。这时期,庐隐遭到了人间最不幸的死别,在不太长的时间里,她死了母亲、丈夫、挚友石评梅和哥哥。他们的相继死亡,使悲哀像山一样压在她的心上,哀伤紧紧捆绑着她,折磨着她。丈夫死后,她常同石评梅散步、谈心,跑到陶然亭对着荒冢放声痛哭,登上中央公园的高峰酣歌狂舞。这时,她获得了一个浪漫女作家的的头衔,孰不知,这哪里是浪漫,而是痛苦,是对人生绝望的呼喊。石评梅死后,她成了一个没有伴侣的长途旅人。她说:“这时节我被浸在悲哀的海里,我但愿早点死去,我天天喝酒吸烟,我试作慢性的自杀。”她的哥哥一去世,使她的悲哀生活到了高潮,她病倒了。病好后,她觉得自己的思想有转变的必要,不能再如此生活在悲哀之中了。她在自传里说:“虽然世界是有缺陷的,我要把这些缺陷,用人力填起来……我只要有这种努力的意念,我的生命便有了光明、有了力……”在这种思想主导下,她写了中篇小说《归雁》。她说:“在《归雁》中,我有着热烈的呼喊,有着热烈的追求,只可恨那时节,我脑子里还有一些封建时代的余毒,我不敢高叫打破礼教的藩篱。可是我内心却燃烧着这种渴望,因为这两念的不协调,我受了痛苦,最后我是被旧势力所战胜,‘那一只受了伤的归雁,仍然负着更深的悲哀重新去飘泊了。’”这段话,是她诚实的自我解剖,也是我们了解《归雁》和她其他作品的钥匙。

  1928年,她认识了比她小九岁的清华大学的学生——一位乐天派的青年诗人李唯建。他是一位向着生命的途程狂奔的青年。他们相识不久,由友谊便发展到了恋爱。这时,她从‘重浊肮脏的躯骸中逃逸出来了”,她成了一朵花,一只鸟,一阵清风,一颗亮星;她觉得“前面有一盏光明的灯,前面有一杯幸福的美酒,还有许多青葱的茂林满溢着我们生命的露滴”,“宇宙从此绝不再暗淡了”……似乎是爱情又一次照亮了她!于是1930年秋,她又不顾一切,宣布与李唯建结婚了。他们东渡日本,寄居在东京郊外,努力开垦他们成熟的爱情生活和创作前程。

  李唯建(1907.7.10—1981.11.12)系四川成都人。早年与徐志摩、沈从文、邵洵美等人过从较密,曾在《新月月刊》、《诗刊》、《贡献旬刊》、《人间世》等刊物发表新诗和译作。著有英文散文诗集《生命之复活》,长诗《影》、《祈祷》,小品文《唯建的漫谈》和《相思草》,以及译作《爱俪儿》、《英官外史》、《英国近代诗歌选译》、《四川军阀》等多种。曾任四川省文史馆研究员、省政协委员,并于1978年应聘为中国科学院成都分院教授英语。

  笔者是在1980年秋天,找到了蛰居四川多年的李唯建和在广东工作的女儿李恕先(原名瀛仙)。原来李唯建一直保存着一箱子庐隐的遗物,包括手稿和照片,但在“文化大革命”中全被洗劫一空,庐隐也被指为“反动文人”。1980年11月16日,李唯建给笔者的信中说:“我于1925年考入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那时,我热烈地爱着拜伦、雪莱、济慈以及布莱克和泰戈尔的诗,苦苦的探求着人生问题,并写信求教于泰戈尔,后他回信邀我赴印,行至上海,因故未能如愿。1928年重返北平,继续在清华大学读书。由于一个偶然的机会,经北大林宰平教授介绍,认识了女作家庐隐,相谈投契。庐隐在城中教书,我住清华园。结识庐隐后,庐隐考虑较多,她心潮澎湃,某夜寄我血书一封,表明内心。经我多方劝慰,心绪渐宁,决心生死相从。频繁的书信,久之成帙,初由天津《益世报》连载发表,庐隐自名‘冷鸥’,名我为‘异云’,于1929年由北平法文《政治周刊》(《La Politique de Pekin》)译成法文,出版单行本。再后取名《云鸥情书集》,于1931年由神州国光社出版。1930年与庐隐结为伉俪,游日本,住在东京郊区,怀一女,后取名‘瀛仙’(即恕先)。不久回,卜居杭州西子湖畔……”

  1977年,李唯建写了一首抒发生平感怀的自传体长诗《吟怀篇》,国外友人曾几次索搞,均不愿公布于世,现将有关庐隐生活的片断抄录于后:

  在平结识黄庐隐,评诗论文心相印。
  清华园里撷黄花,得依怀中情一札;
  十里迢迢入城赠,寒星初窥噪暮鸦。
  书信劳邮亭,赏花赏月明。
  君心腾巨浪,惊喜复忧伤;
  中夜血泪书,沾笺复沾裳。
  心潮渐平息,死生誓相依。
  古井微澜漾春色,始度东瀛度蜜月。
  人言扶桑日果果,渺茫明灭神仙鸟;
  乘兴畅游度枉生,落叶满地红不扫。
  初冬归国兴未已,浪漫生涯不减昔。
  申江小住即访杭,卜居湖滨餐风光……
  去秋在日乐悠悠,写作阅诵无所忧;
  归来居杭生一女,取名“瀛仙”纪东游。
  当卖借贷穷难救,卖文为生焉能久。
  隐君求得沪滨教书职,我赴嘉兴任教席……
  乌云突遮晴朗天,展翅伸爪来死神。
  隐君生产庸医误,茫茫大地无归处。
  黄英缤纷遭毁灭,天昏地暗变颜色;
  庐山真面目,隐约未可睹。
  海滨灵海无潮汐,故人一去绝音息。
  冷鸥空留逐波影,异云徒伤变幻性。
  永安公墓遥,人间天上差……

  这是李唯健一千余行的《吟怀德》中关于同庐隐恋爱、结婚、生活的描写,其情真挚,悲凄之至!令人落泪。李唯建这段五十年前的回忆,堪可与庐隐自述的生活得到宝贵的印证。

  关于恋爱,庐隐自己说:“我自然不会主张恋爱要以金钱地位年貌为条件,可是也不相信是绝对无条件的。”她的条件是什么?精神!她自己对待爱情便是这样的,她说:“在我的生命中,我是第一次看见这样锐利的人物,而我呢,满灵魂的阴翳,都被他的灵光,一扫而空……”这是她从李唯建那里得到的精神财富,也是他们相爱的基础。这时期,他们合写的那本《云鸥情书集》里收集了他们之间一年中的几十封书信,写得很美,里面有他们真正作人的态度,真正的热情,也有丰富的想象。她自己不再固执悲哀了,她要重新建造生命,转换生活的方向,勇敢地向封建礼教宣战。她说:“从前我是决意把自己变成一股静波一直向死的渊里流去。而现在我觉得这是太愚笨的勾当。这一池死水,我要把它变活,兴风作浪。”(《象牙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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