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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我带了五、六个人,十几枝三八式日本步枪(缴获日军的,当时中央军一律用“中正”式步枪)来到灵石靠近火车站约三十里的村子王庄,住在一个庙里。这里刚被日军烧抢过,阎锡山的旧地方政府人员逃走了,日军退出住车站,只有十几人守住据点。

  我们到了,村民先把村长找回来,群众看见有军队来了,陆续都回村来了。看到我们人不多,有点怀疑是否能保卫他们。我们进行宣传抗日、爱国保家道理,要他们自己组织起来成立自卫队。首先是几个有钱有地的年轻人靠近我们,他们积极起来,其他青年也就跟上来,由一位姓田的地主儿子,据说在省城太原读过书,他很积极地靠拢我们,带头成立了村自卫队,一下就有二、三十人参加,由我带去的在赵城训练班学习的青年当教官,每天操练,听我讲抗日保家的道理。这些青年热情很高,他们一再要去火车站摸日军的军营,他们知道那个车站只有几个日本军和几个汉奸。我同意了,他们夜间去摸了一次营,放了几个手榴弹,说日本兵同汉奸一听就跑了,他们进站拿了些军用品和日军罐头回来,大家非常高兴,信心也足了。

  我在这里住了近半月,夜间独坐在古庙佛像前,一盏青灯,照得阴阴惨惨,偶然看见墙上画有许多壁画,其中有张继的枫桥夜泊和金陵十二钗的画,并题有诗句,读到“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竟然引起我思念苏州的情绪,心中难免有点愁感,也看见红楼梦咏惜春诗,“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坐青灯古佛旁”。

  在那夜深人静,满天月色下,自己在青灯古佛旁,忽然发出了思旧情绪。不觉发出了一声长叹,现在抗战也终非我长久之计,目前只是不愿作亡国奴,被迫从军,搞这些人民自卫的工作,内心深处仍然留念学校及当专家的梦想。这个念头埋在我心里很深很久。

  我们来灵石这个村,刚被日军烧杀过,在我们来后把自卫队搞起来,村民都先后回来,村长早回来了,后来区里、县里也来了人,见到我们搞人民自卫队,弄得一些青年人靠近我们,这些山西旧县、区的人就有意见。后来山西第六专员公署和董天知领导的决死队也来了人,问我们在这里要住多久,是临时性或是长期的,我说我们军队要在山西敌后抗战,组织人民自卫队配合作战,当然是长期性的。他们就正式提出不同意,说中央军只负作战任务,关于地方工作,组织群众工作属于山西省政府,我们搞的那一套或者解散或者交给县区政府,更不能在村中征收粮食,捐款作自卫队用。这样我们就发生了一场辩论。我当时不知道中共外围组织牺盟会已参加掌握了部份山西政权,决死队中有了牺盟会及共产党的领导,把他们仍当成守旧对日妥协的阎锡山旧政府及军队,所以不听他们的话,我行我素。六专署及决死队当时也还没有壮大发展起来,对于我们这个临近日本车站据点的小小自卫队,虽然反对也容忍下来。

  我组织好这个小村的自卫队后,就留下人和枪支,自己返回安泽县北平镇,把我的特派员办公地设在这里,因为我还有组织领导搞其他几个县自卫队的任务。

  北平镇是安泽山里的集镇,有几十家店铺,是山区人民集市贸易场所。我住下后即去霍县视察。霍县由魏巍派一下级军官李伟去组织自卫队,虽然名义上受我领导对我也还尊重,但实际上不听我的,他搞得急些,他住的村子,也是靠近同蒲路小火车站,日伪军常出来,在附近村庄扰乱。他去时,山西旧政权跑了,他就在邻近车站的村庄,组织了脱产的几个村的自卫队,带有强迫性的要求村长出粮食为自卫队用。我去时县政权尚未完全恢复,村长们只好听中央军的话。他的队部与我在灵石搞得不同,带有军队里的一套作风。并列队欢迎我这个特派员,请我训话。他们曾在火车站附近设下埋伏,打击了一两次少数出来骚扰的日伪军。这一下就取得了人民的拥护。

  他俨然成为这个村的领导人,挂出了霍县某区人民自卫队的牌子。他并说已同山西旧政府和旧军队有过交涉。我对他说一定要搞好群众与地方的关系,脱产的人数不要扩大,少要群众的负担等。后来我又去安泽,因为安泽古城镇我们已有赵大斌等在那里做红枪会工作,自卫队搞得有成绩。为了扩大影响,我们把存在高庄的盐分发给已组织起来的自卫队(红枪会)和要组织自卫队的村民。当时因战事影响,食盐困难,我们分盐的事震动很大,安泽县长对我们提出意见,说我们乱动公盐干涉地方财政盐务。我与他讲理说这是群众在我们帮助下从敌人那里夺回来的,那时你们地方官都去哪了,现在根本无资格讲话,他哑口无言。

  我也派人去赵城组织自卫队,那里我们去的较晚,山西新政权、牺盟会已在县成立,村民百姓听他们的,我们去宣传、组织自卫队较难。

  1938年7、8月间,阎锡山在日军扰乱后撤退的城镇,以及广大的乡村日军未占领的地方,恢复了他的势力,派来新的县长,这些县长有的是牺盟会员。群众团体原有公道团,现在又有新组织牺盟会,有的县有商会、妇女、儿童等救国组织,再加上93军派的工作队,为了统一抗战,各县成立了战时动员委员会形式的组织,以调解统一各方的矛盾。因为大家都喊抗战,各派都抓政权、群众,自然发生矛盾,矛盾最突出的是公道团与牺盟会争夺县、区政权,我们与牺盟会争群众也争村政权。因为要组织自卫队就一定要有村长的支持,牺盟会各村有组织地反对我们搞自卫队,他们可以指挥村长、村公所对我们不理睬,或者阳奉阴违,在霍县、灵石双方矛盾较大。安泽因我们在古城镇红枪会中早有基础,后来的山西本省力量在群众中威信还未建立,我们占了优势。

  我虽常住北平镇,但经常去这几个县解决与他们的矛盾与困难。那时共产党内提出“一切服从统一战线”口号,我并不知道这口号是共产党、八路军提出的,我负责的几个县既没有八路军,也没有公开的共产党,只有倾向共产党的牺盟会,我更不知道牺盟会就是共产党的组织,因为它的力量大,又提出“一切服从抗日统一战线”的口号,自然要同它搞好关系。后来才知道这个口号是由王明提出来的,是错误的,在六中全会上受到批判。共产党改为在“统一战线中要独立自主”。可是在当时1938年初我是不知道的,我在安泽县搞的自卫队,虽然受到县政府,牺盟会的反对,但在一切服从统一战线口号下,他们也无可奈何。四个县其实只有安泽是在县城里,保存几乎全县的村镇政权,其他三县城国近铁路线都被日军占领,县区政府都在乡村。

  我曾在安泽县城的战时动员会上发表讲话,一面说抗日的道理,一面说我们在这里主要是为抗日才组织群众自卫,并不干预地方政权。实际我们组织自卫队,它的活动、训练、给养、指挥都要牵涉村、区政权的人事、管理和财政收支,哪能不干涉地方政权,而这恰恰是当时山西各县公道团与牺盟会之间最大矛盾,现在我们又插了一手,情况就更复杂了。在各县又出现了决死队武装,是阎锡山的新军,其中军官多半是旧的阎锡山的老部下,而政工人员下级军官多半是倾向进步的青年。当时我与他们接触不多,因为他们是流动作战的,只有在霍县同我们自卫队合作过又闹过冲突,李伟带一些自卫队员同决死队的一些人摸过日本的岗哨,日军少数人出车站来乡村扰乱,他们设埋伏袭击过,这是合作的一面。但在村里双方因收取粮食、供给、牺盟会县长要撤换倾向我们的村长,闹起矛盾,几乎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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