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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1937年11月,南京失守,抗战处在紧急关头,由苏联驶来大“羊毛”车,实际是军火车。前方抗战紧张,我感到读书办教育已无救国希望,弃笔从戎,才是一个青年人最应做的事。我不甘心在兰州无所事事,乃同顾先生商谈要去武汉,另找机会抗日或做其他什么工作,他同意后给了我路费,我于11月18日离开兰州搭乘卡车回武汉,从此离开顾颉刚先生,一直没有再见过他。

  我对他非常敬重和怀念,他不但是著名学者,还十分爱护青年。他是史学家,对中国古籍经史有极深的造诣及建树,而他对通俗文艺和边疆问题也十分关心。我的研究工作得他指导及支持很多。解放后我去了西藏,听说他受到政府的聘请负责主持标点二十五史,但因在藏,无法同他见面。

  §武汉大学生战地服务团

  我离开兰州时因乘车困难,搭乘一个中央禁烟委员会西北考查团五人包租的一辆卡车,经西兰公路走了五天才到西安。在车上与他们同行同住混熟了。开始时这些人自认是中央政府的官员,对我这学生看不起,后来却极为要好,认为我是有学问的专家。他们知道顾颉刚,更知道中央庚款董事会,因为沾一点洋人的气味,他们对我就另眼看待。到西安后说我们同行一道不容易,交个朋友,请我上馆子吃一顿分别酒,饭后拉我去开元寺打茶围。开元寺在东大街,是西安公开的妓院所在地,打茶围就是去妓院找妓女陪吃茶点,要是看中了那个妓女就可同她深交下去,要请客人朋友到她房间开几次盘子(即摆上很多茶点)、吃花酒,然后可以同她住宿。

  我第一次看见和听到这些,所以跟他们去了,我表现得很别扭,很不适应他们那一套应酬与打情骂俏,他们却是老手,一去就热闹起来,叫条子、转条子(叫条子就是叫姑娘,称妓女为姑娘,转条子就是你看中了那位妓女就请朋友去她房间打茶围)闹个不停,他们要为我介绍一个,我拒绝了,一是看不惯那套,也不耻去玩妓女,再者也没有钱。他们见我有点不高兴就让我先走了,一再说这是逢场作戏,不必认真。后来我又去过西安几次,虽说是抗战的后方,西安面临潼关黄河日军前线,但只要敌机不来轰炸,仍是歌舞升平,战时繁华之地,人人发国难财、抗战财。开元寺生意好得很,那些国民党党官、军人无不去寻花问柳。西安成为畸形发达的社会。

  由西安到武汉后,先住青年会体育房里,因华北、平汉、平京路上日军节节前进,南京失守,大批逃亡官员,政府机构、各种人士及群众来到武汉,武汉常遭到敌机空袭,我在一次空袭中丢失了行李,急忙搬去武昌武汉大学去住下。我有几位燕京同学,其中有位姓赵的燕京同学,他现在武汉大学寄读,我就搬到他那里住。

  在武汉的燕京同学知道燕京大学已在北平开学复课事,它是借美国的后台不允许日本的干涉而复课,日本也要使北平平静给人们一个它统治下的稳定与和平的假像,而让北平各学校、商业、交通等恢复“原状”。于是有人经粤汉路由香港去天津返校,燕京捎信要我回校办理硕士学位手续并留校当助教。这自然是我原来选择的道路,但一想在日本统治下生活,总是有当亡国奴之感,我不愿意。要是有机会参加抗战,打回北平去岂不更好。

  正在徘徊犹豫时,遇见朱远谋,他是我们去绥远考察时认识的,是北平大学学生,广西人,此人能言善谈,热情友好,他也住在武汉大学,积极在广西军队中找关系。他知道武汉大学生正在原武大老同学、现任中央陆军83师的秘书谷若虚的活动下,组织一个抗日战地服务宣传队,去山西83师前线为抗战服务作宣传工作,并知道83师隶属14军,它们正在山西办一个什么抗战工作人员训练班。那时抗战兴起,人民抗日意识很高,各种训练班到处都是。各地流亡学生很多,有的住在武汉大学,找机会继续读书,或者参加抗战。

  武汉形势紧张,敌机差不多天大轰炸,但武汉抗日情绪很高,大家奔走寻找抗日道路。我在这时遇见我大哥余燕昌,他劝我回沙市家中住一时期,过了抗战再说。那时人们都受了国民党政府的宣传,连胜论的思想占上风。我在抗日气氛高涨的情况下,如何能安心回家过清闲日于?我找到与共产党有关系的燕京同学想去延安,他说去延安的太多了,都要先去抗日军政大学受训,不如去临汾阎锡山办的民族革命大学。那时山西是抗战前线,八路军和丁玲领队的抗日服务团、宣传队是青年人羡慕的偶像。他们在山西打了胜仗,极为鼓舞人心,去山西前线抗战是当时武汉的抗战青年最时髦的号召,自然我也想去,但一听去革大还要受训,去抗大要受训,心中很不高兴,心想我研究院已毕业了,现在抗战还要受什么训?十分反感。

  14军在山西赵城开办一个战地工作人员训练班,到处招生,并聘请教官,谷若虚也负责聘请教官。朱远谋以北平大学生毕业生的身份与谷联系受聘,极力介绍我应聘。这样我与谷若虚见面了。那时许多学生特别是平津、各地沦陷区的大、中学生逃亡在武汉、西安,都极积活动要参加抗日,各个地方各种军队都在抢人才,开办各种宣传队、服务团拉笼学生,以壮大自己的势力,方式采取共产党、八路军享名一时的抗大和战地服务团的形式。谷若虚了解我的学历后,就聘请我为武大战地服务团教师,并推荐我为14军的战地工作人员训练班当教官。这样既满足了我的虚荣心,又满足了我的速胜论的观念,叫着打回北个去,以抗日胜利者的身份回到燕京。可见当时我对抗战的认识如何幼稚与浅薄。

  1937年底,武大战地服务团出发了,他们都是青年学生,热情高涨,抱着去前线抗日作出贡献与牺牲的精神,高唱义勇军进行曲,乘上去河南渲关的火车。我同朱远谋、还有一位武汉大学姓王的毕业生三个人,作为教官身份同他们一起坐着铁门车经郑州,转陇海路到潼关,过风陵渡,坐阎锡山同蒲路的小火车,在冰天雪地中到达赵城,住在汾河岸边的一个村庄中。这次旅行虽沿途受到日本飞机骚扰,但情绪高涨,一路抗日歌声不断。

  在赴赵城沿途的几天火车生活中,大家互相有了较多的认识与了解。这位朱远谋虽然夸夸其谈,但他胸无多少墨水,我知道北平大学是我们所说的野鸡大学,专为混个文凭的学校。而这位姓王的武大毕业生,比老朱高明不多少,我自视比他们要高明得多,他们也慑于我的名牌大学与学历对我尊重,我们这一群人,有抗战的热情,却没有什么抗战的本事。只好到了赵城再说了。

  到了83师师部后,师长刘戡、参谋长魏巍及师部各处官员和各团的团长等举行了一次见面会,也算是欢迎会。这些军官都参加过1937年秋忻口抗日战役,他们与八路军配合作战,很欣赏八路军的民运工作,战地服务团不只宣传组织群众,还宣传鼓励战士,使全军士气高涨。看到他们也将有战地服务团类似的青年团体,极为高兴,他们鄙视原有国民党军队里的政训处及其政工人员,说他们只卖狗皮膏药,当官拿钱不干事。在见面会上由魏巍讲了几句话后,即由武大的服务团表演节目,除了唱了几首当时流行的抗日歌曲外,还表演了一个活报剧《大刀进行曲》。照我看来,无论唱歌和活报剧技术都不怎么好,但是精神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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