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名人传记 > 陈香梅自传 | 上页 下页
五六


  前几年,我向美亚协会发表演说时指出,中国人已对替人洗衣服和做蛋皮春卷等事感到厌倦,日本人也不愿再多替人整理花园,我们必须走出这个小圈子,为争取社会平等、机会平等奋斗。就为了这,我被某些人称为急进派,并有人对我说:“你太激烈了”,而且指出,“你错了,因为中国人毕竟还是有他们的机会。”我的回答是:“我们不是寻找机会的中国人,我们是华裔美人,应该享有和其他美国人同样的机会。”

  过去20多年中,我一直在发表这类的言论,某些人说我过于好辩,但对有些问题,我不是好辩,而是挺身而出,打抱不平。即使在今天,我们也看得出来,有些问题正在此间逐渐形成。举个例子来说,美国政府为了越战失败,不得不收容一些难民,可是这许多越南难民,因为离乡背井来到异邦,当然他们没有归属感,这种情形尤以在种族成见过深的小地方最为明显,这些越南人,他们必须做许多方面的适应,他们需要教育和时间去适应新的环境。反过来说,大多数中国人在美国已有长远的历史,除了开洗衣店,和卖杂碎之外,他们该有同工同酬的机会。我在全美各地以此为题,发表演说,我说:“让我们给受过教育的中国人一个平等的机会,因为当他们的下一代长大成人,这些年轻人可不会像我们这样逆来顺受,若仍受歧视,他们将会成为问题人物。”

  但是,某些少数民族在这方面已有长足的进展,如西班牙人,波多黎哥人,尤其是黑人,中国人就没有这样幸运。在一些联邦政府的条规里,中国人甚至不曾被列为少数民族。在美国200周年时,我建议修改小学一二年级的教科书,因为其中给人的印象是,东方人来到美国,只是干些挖矿和修筑铁路的工作,然后就抽大烟。当然所谓美国西部的开发,中国人的功劳实在不小,多少中国劳工死于矿中和铁轨之下。我提议政府提供一些基金会的经费,纠正一些教科书上的错误观念,使美国人对东方人有比较正确的印象。但是我的提议没有得到多数支持,没有政治实力,一切都谈不上。十几年前在国会中,没有一位华裔参议员或众议员,郑友良议员那时已退休,日本人至少还有井上、松永、早川,他们虽然不是中国人,但至张。日本自明治维新之后,感到西方船坚炮利,积极整建海军,本世纪初国力已强,也觊觎中国的领土。在这种情形下,中国一方面要和军阀作战,另方面又得对抗“洋鬼子”,他们固然羡慕外人为洋房汽车和一切现代化装备,同时却对外人在中国土地上享有的种种特权,怀有无比痛恨。中国人的心情是多么的矛盾。

  1931年,日人侵略东三省,当时父母带着姐姐和我逃离北平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

  我们这一代,有太多沉痛的回忆。

  战后,外子和我重游最大的一座防空洞,桂林的七星崖。

  从洞的这端走到另一端,约需45分钟,可以想见其大。日人入城之后,将两个洞口封闭,灌入烟雾,将近1万人因此丧命,我们看见有人从防空洞里将尸体拖出来。战争固然可怕,但是人类的残酷更加可怕。犹太人被迫害,有电影,有小说,有电视未为他们作证,可怜的中国人,他们所受的灾难千万倍于犹大人,可是有谁来代他们控诉!

  【《一千个春天》】

  我于1979年出版了《住事知多少》,十多年来已由《中国时报》印行了22版。1963年英文版的《一千个春天》在美国出版后,成为纽约畅销书,后来有多种中译本,还有韩文和日文译本,台视在四五年前还把故事编为连续剧。80年代我用英文写《陈香梅的教育》(Education of Anna),由纽约时报出版公司出版,并由美国华府的《华府晚报》连载。1983年中国时报出版公司出版了我的近作《陈香梅的散文与诗》。中国大陆的出版社出版了我的中篇小说集,又重印了我的长篇小说《谜》。

  六七年来,国事家事,无一是处,每有开卷问苍天之感,该写的不能写、该说的不能说,能写能说的又不尽如人意,砚墨未浓,书不成章,每每掷笔。

  近读《曾文正公家书》,这位清朝重臣做人处事正直严肃,从他致诸弟的家书及家训日记中有很多值得学习的精神。他说做人不可有骄气,也不可有暮气;又说文章学问之事以日知为要,而文章之助力是以多读书、多积理,才能达到敬和的境界。无骄、无暮、有和、有敬,这是今日文人比较忽略之处。

  记得秋瑾烈士曾有一首遗诗:

  绝城从罕计惘然,
  东南幽恨满词签;
  一箫一剑平生志,
  负尽狂名十五年!

  如今乱世已无秋瑾,但是我们在关心世局之余,安能无“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的期待。

  现在再谈谈我写《一千个春天》时的情怀。

  外子去世后的第二年我开始写《一千个春天》这本书,原著是在美国用英文写的。1962年秋天在纽约出版,这本书是我为纪念外子而写的。当时只是把自己心中的感念记之于文而已。书出之后,竟然成为畅销书(1962年《纽约时报》书评中的十大畅销书之一),这在我自己固然没有料到,就连我的出版商也没敢奢望,因为我曾遭一家大出版商退稿,他认为这种纯情的作品在美国没有市场,不过他介绍我给一家中级出版公司。那家的主编,看了原稿后马上打电话给我,那时我正在东南亚,他半夜里打长途电话把我找到了。我记得他的长途越洋电话半夜里吵醒了我,他好紧张地说:“你的稿子我一夜读完,好极了,好极了。我要出这本书,现在特别打电话和你商量版权,你让我为你出版……”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话,使我连答话的余地都没有。等他说完了后,我说:“你再说一遍你的名字好吗?”我真的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他说:“我叫艾诺逊,纽约出版公司。你的书稿现在我这儿,我看完了,希望替你出版,你怎么说?”

  我想人家倒好热心,反正我也不懂这一行,就让他去做吧。于是我说:“好吧。你是否可以和我的律师谈淡,他在华盛顿。”

  艾诺逊说:“没问题,没问题,那你是答应了。”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