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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乔治城大学是一个试验的开始,两个孩子那时候还小,教育费用尚无需我太操心,但是来日方长,我必须挑起这生活的担子。最初几年,我靠自己的积蓄,节俭度日。当然,我的姐妹和一些朋友都来问我有无需要他们帮忙的地方。最使人啼笑皆非的是,外子去世后还不到一年,就有好几个人向我求婚,那些不识相的家伙会说:“安娜,你一个女人住在华盛顿,怎么应付得了?让我来照顾你。”我总是泼他们一盆冷水,笑说:“我要葬在阿灵顿军人公墓陈纳德将军的身旁,不能改名换姓。”他们会说:“老天啊!你怎么会说出这种鬼话?”我的回答很简单:“我就准备这样做。”

  现在我知道当时自己在许多方面都太天真,例如男人要我到他们的办公室去谈一份工作,或是关于我要出版的书,最初我都信之不疑,谁知他们大都想借机会吃豆腐,我那时太天真而年轻,但我也知道着想保有好名声,必须谨记一点,那就是:自重。这并非说我是个讲道学的人,自命清高,但是我有我的原则,我只是不愿随随便便地和人有任何瓜葛。在我看来,两性之间的关系虽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但总也得保持一份尊严。这也许太守旧,但是我始终觉得,人如果能谨守自己的原则和标准,一定会赢得他人的尊敬。

  1959年,我开始在乔治城大学主持一项机器翻译的研究,主要目的是把各种语言的教科书用科学方式译成英文。

  这在当时还是一项很新的研究。同时申请这份工作的连我在内一共有6人,只我一人是女人,很幸运我被录取翻译时,经常会遭遇许多困难,有些句子很难从一种语言翻成另一种语言,例如英文中的成语或口头禅如It’s raining cats and dogs ,或barking up the wrong tree。

  我白天从事翻译研究,晚上教中文和读书,也没有太多时间参加社交活动。但我深知年轻而聪慧的独身少妇,在华府的确很吃香。

  我自己觉得当时最重要的事是增进自己的英文能力,说来惭愧我没有在任何一所美国大学念过书,而我的妹妹们却都是在加州受中学大学教育,只有我战时留在中国,我所受的中国教育还可以拿来骗骗人——在美国学府里,我也算是一个中国学者了。因为在中国,我写过几本书,无聊时也写些诗和小说。做过中央社记者也算一招。因此还被聘为美国之音做节目及广播。后来又为《新生报》、中央社、《民族晚报》写些专栏。还好对于读书我还有兴趣,有些聪明才智过人,但是却忙得无法定下心来读书是很可惜的。我的看法是,无论多忙,一个人总该找出时间念书,自修充实自己。而我,因为想教书的缘故,开始研究公共演讲这门课,还有如何发音等,不过我至今仍然不会唱歌,但喜欢唱,唱走了调儿,唱错了腔,满不在乎。

  一个东方女子想在这既复杂而又充满人种歧视的美国求发展并非易事。不过有时命运对每一个人的安排有说不出的奥妙。我在华府当初只想有一份工作,能够维持生活,并继续记得肯尼迪总统遇刺的前天晚上我在家里请客,在华盛顿的餐会上,只要有议员在座,大家三句不离本行就会谈到1964年的大选,当时我曾对总统南部之行表示关心。我曾说:“南方这时期因为黑白平等运动境况不太安定。肯尼迪去南方似乎时间不太合宜。”有人笑我杞人忧天,想不到不到12小时,总统竟被杀身死。

  为了参加肯尼迪总统的就职大典,我牺牲了一双价值美金75元的高跟鞋……那天,华盛顿下大雪,空前未有的大雪。共和党败北,而且票数相差甚微,使我心中非常懊丧,但友人一再邀请,我勉为其难地参加了就职大典。肯尼迪夫人有她的风度,但许多审美专家认为她的一双大脚,是美中不足。

  整个白天和晚上都下着大雪,刮着大风,但来自各地观礼的人仍是兴高采烈。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总统就职典礼。以后的每4年,我都是座上嘉宾。但是惬意的是,1969年1月和1973年1月尼克松就职大典,因为我算是功臣,而且也负责主持他的就职事项,非常有趣。其后尼克松又派我代表他到菲律宾,到韩国、到泰国参加各项大典。都是有历史价值的。以后再谈。

  我记得初次与肯尼迪总统正式单独会面会谈是在1962年的5月,那时我因事蒙总统在白宫召见,他留给我一个非常深刻的印象。

  其后在好几次要会中也见过他,但最后一次是在1963年夏天。那时他的背痛病发作,行动起来有点不太自然。但在他百忙的公务中,他还是很详细地问及我们的近况与工作。临别还送给我一支有他亲笔签名的原子笔作为纪念。

  肯尼迪总统遇刺前的一段时间,报纸上不但常有肯尼迪总统的照片,肯尼迪夫人也回到华盛顿来——她自从1963年夏天小产后即很少见客,后来又到欧洲去散心,回美后才在正式场合重新露面。她对于竞选运动一向不太热心,据内幕人说,她这次欣然陪着夫婿出去拉选票是很难得的,想不到竟会发生流血惨剧。

  白宫报道说,当时肯尼迪总统的两个孩子卡露琳和小约翰都在睡午觉,对于父亲的亡故毫不知情。事情发生的两天前,小约翰的照片还在报纸上出现,他正蹲在总统的大书桌下玩耍,总统却在办公桌上埋头处理要务。想不到两天之后,这个天真的小孩和姐姐便做了无父的孤儿。

  权势是一桩孤独的冒险,而在死神之前,无论王者之王也罢,一个平民也罢,都只有低头。

  【悼肯尼迪总统】

  在我的客室里有一帧我和肯尼迪总统合照的彩色照片。

  现在我要把它好好地收藏,因为我们和他永别了。

  报纸、电视和广播日复一日地分析这场可怕的梦魇。两年后,我得识当时在场的德州州长康纳利夫妇,单只听康纳利夫人讲述那可怕的一日,就足以打消人们当总统的欲望。话又说回来,政治与权力的诱惑委实太大了,成为美国国家元首,在华盛顿宾夕法尼亚大道1600号住上个4年或8年,是政界许多人梦寐以求的。

  康纳利当年任德州州长,他们夫妇是招待肯尼迪总统夫妇的地主。为此康纳利州长夫妇和肯尼迪夫妇同乘一部敞篷的大轿车,副总统约翰逊夫妇的座车随后,当然前后左右还有数不清的侍从人员和警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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