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名人传记 > 陈香梅自传 | 上页 下页
一九


  当时在上海新闻圈中已盛传我们恋爱的消息,因为在许多社交场合中,我们偶尔一同出现。陈纳德有个司机,姓王,是云南人,陈将军来华时他就替他做司机,后来陈将军返回中国在上海成立了民航空运公司,老王就来上海当他的司机,连家眷一妻一儿一女也来了上海。陈将军还特地在屋旁另建了一个两屋楼的小房子让老王安家。老王是个忠心的司机,每次他该派去接我或送我回家时,就会滔滔不绝绝对我述说他的老板如何英勇,性情既好,人又忠厚,而且就只有我是他唯一的女朋友,若能嫁给他真是前世积福云云。这些话我都听腻了,可是却不好意思去斥责他,因为他是个老实人。

  有一次我生病住院,是胃溃疡。大概多年在内地的营养太坏,回到上海外祖母又每天要我喝鸡汤和补品,饮食前后失调反而闹出胃病来了。那次的胃病是慢慢发作的,我说过到了上海,我对自己许愿要快乐轻松地活一下,因此经常和亲戚朋友们到夜总会跳舞(我到如今仍然喜欢这项运动)或是去看电影。在工作之余一定会安排娱乐节目,家中和办公室找我的电话日夜响个不停。大概节日排得太满了,所以才会生病,胃部开始夜间作痛,直到有一天痛不可支,才被送入医院。大夫说这是长期生活不正常、饮食不协调的毛病,吃药、休息该会复原,外祖父母都说:“这个大孩子在这儿玩疯了,就让她在医院好好休息吧。”

  我病在医院里,不少朋友送来鲜花,陈纳德将军每天差王司机送花篮来,房中花篮、花盆堆积到连走道都占满了。一个黄昏将军来看我,见到满室花丛,就笑着问我:“是谁送了这么多花儿?”我也开玩笑答说:“是你的司机,我还未死你就想以花葬我。”从此他再不要王司机去买花给我,但这个笑话后来也变成公开的秘密。

  我病后出院,医生嘱咐要多休息,外祖父母也和我约法三章,不准天天和朋友有约,除了工作外要多在家休息。这一来倒给陈纳德将军很多上门拜访两位老人家的机会,当初我还不敢请他到家中来,而且还得找机会说服两老;首先至少让他们在最低限度之内能接受这位比我年长30多岁的外国人。

  结果我们想出一个妙计。

  陈纳德是桥牌高手,外祖父母也都喜欢玩这玩意儿。于是一个周末我和外祖母商量是否可以请我的意中人到家里玩桥牌(我和陈纳德搭档,两人商量好要让外祖父母做赢家,我们要多输一点,好让老人家高兴)。经同意后,他来了,我迎出去,他手中捧着一大束红色玫瑰花,我说:“多么漂亮的玫瑰,是我的吗?”他说:“对不起,不是给你的,是给廖夫人(即外祖母)的。”我们相视而笑。

  外子彬彬有礼地称外祖父母廖大使(外祖父曾任驻日本、古巴等国大使)、廖夫人,他们用流利的英语交谈,外祖母还考了一下他的法语和西班牙语。坐下来玩桥牌时,我有时忘记了让外祖父母多得分,还抢着做庄,偶尔他会在桌下碰我的脚尖,以提醒我。有几次叫牌他装傻,分明多过15点而不叫牌,就这样使两位老人家大赢。他说:“你们的牌术真好。”外祖父说:“今天我们的牌运还不错。”于是有了第一次愉快的会面。

  之后,陈纳德一有空就到外祖父母家来,有时候我不在他就和外祖父聊天。外祖父讲他的外交经历,陈纳德回忆抗日时的惊险,两人谈得相当投机。他还会陪着外祖父喝放冰块的成士忌,渐渐地,他就像家中的一员了;连在二楼居住的九姨和九姨丈偶尔也来凑热闹,我想两老对他已没有太多成见。

  一天晚上外祖母到我的卧房来和我单独谈。他说:“你妈是我最钟爱的女儿,和你一起,有你在身旁我就像看见了依莎芭(母亲小名)。你若和美国人结婚,就是远嫁,我们就少有机会见到你了;知道吗,宝宝。”我的小名是Bo.Bo,因为据说我牙牙学语时常说Bo.Bo。大家随着小孩说话,因此家人都喊我宝宝。大姐是贝贝——Baby,虽然到了我们年长为人母,这小名仍是习惯地使用。

  外祖母对陈纳德印象甚好,但舍不得我远嫁。我告诉她,我的爱人有志留在中国协助中国的重建,即使回美也是暂时的,我们计划留在东方。后来我没有食言,我和外子一直以上海、香港、台北为家。大陆巨变后,外祖父母移居香港坚尼地道,我在香港九龙塘有一栋房子,但因工作的关系,还是定居在台北。

  当年外祖父不适时,我还常去看望他老人家:后未能随侍在侧到他临终,是因为外子也病重在医院,而他们两人同在1958年去世。

  四五十年前,中国人并不赞成异族通婚。1947年末父亲携着继母回外交部述职,他将被调到太平洋英国属地古晋做公使。继母张碧茜想了一个理由,说是父亲到古晋需要一位中英文部好的人刍私人秘书,她认为我是最适合不过了,藉此希望能分离我和陈纳德将军的感情。

  在那个年代,我可以抗议不去美国,留在中国读书,但婚姻大事若得不到双亲的祝福将会引来不少闲话,不但在中国人面前抬不起头,到美国去也会被人看不起。因此要得到双亲的点头真要下点苦功夫。当时父亲、继母和外祖父母谈论我的婚事时常常办红耳赤,几乎翻了脸,父亲说他这个不听话又任性的女儿都是被丈人和丈母娘宠坏的。

  陈纳德将军为了讨好双亲,还派了专机到香港把两人接到上海见面,又替他们在当年上海一流的宾馆——国际饭店订了最好的套房,让他们休息。

  在国际饭店的套房里,我和父亲开始谈判。他要我考虑和他们同去古晋1年,假如1年之后我仍维持原议,他就答应我们的婚事。我说古晋我是不会去的,五妹刚好入大学,她可以休学1年到古晋为父亲服务。我们父女一再地讨论,直到陈纳德到旅馆来接我们去国际饭店的十四楼吃晚饭,才稍停歇。

  乐队奏着我们喜爱的歌曲,他牵着我的手入舞池。他在舞池中低声问我:“进展如何?”我说:“不太顺利。”他说:“绝对不要妥协。这样吧,明天让我单独和你继母谈;你的父亲在她面前像绵羊,她若同意,其他的就好办了。”我想他的话也有点道理。

  第二天晚上我们到将军家中晚餐,饭后将军请继母进入书房,他们在那儿谈了许久,出来时将军笑着对我说:“你现在仍是民航公司的职员,我批准你请假一星期,陪你的父母去杭州西湖玩玩,再仔细商量一下我们的结婚大事吧。”

  他真是比我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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